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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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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社會學
叢書系列:春山出版
作者:黃克先
出版社:春山出版
出版日期:2021年11月12日
定價:490 元
售價:387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416頁
ISBN:97862695003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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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  走近/進看不見的世界

從「他」到「你」


無家者與艋舺公園之於我,是既遙遠又陌生的存在。我成長的中南部鄉下從未見過無家者,人生也從未到過艋舺公園附近。偶爾觀看新聞報導或在閒聊人提起的這群人,在我眼中是危險、髒亂、可憐的代名詞。即使到了大學就讀社會學系,旁人認為應是「關懷社會弱勢」的先鋒,但實際上同學之間真正有志社會學追求者,若非讀艱澀難懂的西方抽象理論,就是批判社會體制並走上街頭從事社會運動,日常生活中更多的是成堆書籍或「國家大事」。

直到研究所畢業後,因為服社會役替代役之故,我被分配到臺北市社會局社工室,也是在此時,我第一次有機會接觸到遊民業務。不同於直接服務其他群體的社工,當時的遊民社工總是外形粗獷、獨樹一幟、做事不拘小節;而那些有機會直接服務遊民的役男們,總在替代役中心講著各種關於無家者的奇聞逸事。當時未認識任何無家者的我,也獵奇豎著耳朵聽著、陪著大家一起嘻笑,心裡雖然「社會學正確」(sociologically correct)知道他們這些事一定有「社會結構」的因素,但卻不知道是什麼結構,而這些因素又如何與眼前具體的「奇談」相關聯,自忖若眼前出現無家者,可能只是又害怕、想「禮貌」地走開,不知該做什麼,似乎怎麼做也不對。

當兵期間,我閱讀美國社會學的都市民族誌名著《人行道》(Sidewalk),不同於許多社會學名著中個體的面孔模糊、人的特性在社會結構力量下被淡化或化約,書中描寫物質高度匱乏的紐約黑人無家者有情有義地互相支持並自成秩序的情景深深觸動我,解釋了無家者在公共場合看似失序又不體面的行為背後的情境性、歷史性及結構性因素。這勾起了我的心中從事無家者田野的熱情,但始終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無由解釋的焦慮,一方面擔心出身背景與階級差距,無論多努力都無法在田野中克服,自己終究無法真正進入弱勢者的世界,反倒傷害了對方;另一方面,想像與這群謎樣的存在相處時,總感覺到內在深處的角落,有股無以名之的恐懼在作祟。

等到二?一四年八月返回臺灣任教,盛夏之中湊巧地得知以前服役時見到那位率性遊民社工張獻忠,將在學校旁邊的寶藏巖演講,分享無家者議題,勾起了我役男時期的回憶。聽完演講後,我得知了一群想要突破公部門在無家者服務上限制的熱血社工所組織的芒草心協會,十分認同它想重新打造無家者與鄰近社區及無家者友善社群的理念,便一路參與它舉辦的如真人圖書館、街遊導覽、流浪體驗營等各類活動,並成為該協會的志工,常會在「呷飽未」 或其他活動至據點與那裡的無家者閒聊,跟著他們參與活動或處理生活事務。無家者之於我,逐漸從主流論述裡的異樣存在、社會學理論的受害個體、口中談論的「他」,成為有了名字、歷史、盼望、情感的「你」。

孤離的獸般存在?

「人是社會的動物」這句話我們總會掛在嘴邊順手拈來解釋人間百態。無家者卻是人中特例。這個社會普遍認為無家者是不存在人際連帶(interpersonal ties,本書往後將簡稱為連帶)。此共識不只存在於大眾媒體、學術文獻上,更是實際接觸過無家者的社工或志工,甚至包括無家者自己都這麼說。少了人性中的這一塊,無家者在他人眼中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二?一六年初夏的某日一大清早,我跟著芒草心同仁及志工,來到了土城看守所,迎接一位芒草心服務過的阿漢 出監,當初入獄是因為出借身分給他人公司報稅。 阿漢講話幽默風趣,為人豪爽,個性溫和,接觸過他的人很容易被他吸引。我們拿著「歡迎阿漢回來(阿漢兩字上還撒金粉)」的布條,看著一個個出監的人走出,一旁的社工聊到阿漢為何會入監,主要因為缺錢、人又單純,才鋌而走險當人頭,最後出事了卻被當防火牆,仲介和背後的老闆卻都沒事。「為何像阿漢這樣的人特別容易受害?」我心裡想著。

阿漢出來後抽了兩根菸,在我們陪同下回到住處外熟識的小攤一同洗塵,吃豬腳麵線脫脫霉氣。席間一位因導覽而認識阿漢並持續幫助他的男性,知道我是想做無家者研究的學者,便向我提出這個問題。他平時做著專業白領的工作,休假時會到艋舺公園坐著觀察這些人,也幫助阿漢好一段時間,會發現「為什麼阿漢這樣流浪十幾年交不到一個朋友?大家平常一天到晚都坐下來喝酒稱兄道弟,但骨子裡想的都是偷到對方的錢及利用對方,一轉頭就開始很生氣地罵對方。」這樣的話,讓我想起另一位在該非營利組織服務的社工,不久前騎車送我回家時,評論起服務的前無家者狀態總是起起伏伏,即使找到不錯的工作也難以翻身,他認為缺乏社會支持是重要因素。大約在相同時期,我也看到另一位長期投身無家者服務的社工,以「遊民最缺的不是錢 而是真實的生活關係」投書,反省:「我們提供了所有我們看見遊民缺乏的資源,包含餐食、居住、醫療、就業,但是就是少了一項:『真實的生活關係』。」所謂的貧窮問題,不單純是因為一個人物質匱乏,而是被公權力認定為社會關係的匱乏,這不管在東方或西方皆是如此。

無家者,不管在大眾媒體鏡頭下或書寫中、將之視為成都市之瘤或犯罪淵藪的人們心中、認為他們是無辜受害者的一線工作者眼裡,他們的存在是原子化的,身形是孤離的。提起無家者這個字眼,腦中會浮現的多是一個人落魄倒臥路旁,或是蜷曲著身子瑟縮在角落的身影。這群人在身處的環境中,無力採取行動或開展關係;即使真的有行動或關係,也只是表面或虛假的。他們能做的,只有被動受人處置、取締、驅趕、同情、協助或供給。這種對無家者的理解,也出現在針對無家者做過的學術研究中,它們雖破除了一般媒體或社會大眾對於無家者污名化的想像,標示出了他們是特定結構之下的受害弱勢群體,但針對他們的討論多半為了倡議或批判特定政府政策方向、維持或挑戰現有社會秩序,他們的存在或被視為是待修正的社會問題,或被視為展現資本主義、國家機器規訓權力的工具,是社會重重排除下的?牲品。

如此一來,無力建立社會關係的無家者,似乎不會也不該是社會學研究的題目。「如果社會學能教大家就這麼一件事……就是:我們總是在一個比我們自身更廣大一點的世界參與著社會生活。」是我教授社會學導論第一堂必定提及的一句話。但,無家者不是林中樹,卻像荒漠裡的一根孤木,在人來人往的都市叢林裡孤單立著;他們無法參與社會,只能被動授予。離開阿漢的住處,我來到了他以前睡過但如今喜歡在導覽時諷為「動物園」的艋舺公園,坐在柱旁。阿漢是這麼語帶嘲諷,又讓人聽來有些心酸地說:「裡頭的人醉生夢死,都是動物,都是畜牲,哪裡有人?沒有。」但也直說自己以前就是這樣,「睡在那裡,那一格裡。」這個號稱全臺使用率最高的公共空間熙來攘往的人們,有從捷運站出來要前往著名景點龍山寺參觀的外國觀光客,有拿著紙討論我不瞭解的數字的白髮老人家,另一頭則是一群群聚集下棋及在旁觀棋不語的人們,還有眼前其他柱旁與我相對而坐的無家者,彷彿石化般,一動也不動地默然坐著。他們沒有歷史,沒有社交,缺乏關係,只有食色性也的獸般存在,身處一片沒有秩序的野性叢林裡,等待著救贖或正在沉淪,唯一的渴望是吞噬別人或等著被吞噬。

但,真的是這樣嗎?
連帶築起的社會世界
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一百年前太平洋彼岸美國中西部的芝加哥。

本在十九世紀初期只是幾百人定居的小鎮,芝城吸引大量來自中、東、南歐的移民湧入,加上內戰後被解放的南方黑人遷移至此,讓它後來人口迅速倍增,在一八七?年已成為約三十萬人的城市,短短二十年後破百萬,到了一九三?年更成為人口三百三十萬的巨型城市,是這段時期全球人口成長最快的城市。然而,城市迅速發展的光鮮明面下,也並生著另一股力量在暗處湧動。大城市裡遍存著豐富的零工機會,在內城裡的主幹區便群集著眾多遊移工人(the hobo),他們在廣袤遼闊的美利堅大陸四處移動討生活。當時大城市內的一隅,宿居大量找尋臨時工作的底層無家男性,他們放蕩不羈的生活風格與流動於公共空間的特性,挑戰了主流社會對家庭、婚姻、工作的既定想像,使都市菁英與中產階級深感恐懼不安,厭惡鄙夷,視他們為都市裡道德敗壞與犯罪暴力的社會問題源頭。 這樣都市情境孕生了美國早期社會學。在上世紀二?至三?年代,一群芝加哥大學社會學者信奉實證原則,及「把褲子弄髒」以迫近現實的實作精神,走出學術象牙塔,深入城市中被認為危險、失序的地域進行參與觀察,希望對社會問題有所了解並提供政府解方,進而逐步揭露這些被認為危險失序的地帶真實的樣貌,及其形成背後更深層的結構因素。

這群學者裡最年輕的成員之一是奈爾斯˙安德森(Nels Anderson)。父親是北歐移民,跟他都曾是遊移工人,走遍美國各地擔任農事、建築、挖礦、伐木等工作。安德森在工作之餘也間歇求學,因機緣踏入這些無家者生活的世界進行調查,成為最早踐行今日所謂參與觀察方法的社會學者。 他闡述團體內部形成自成一格的次文化,從其中蘊藏的價值觀考量,其實與主流社會無異,只是受限於可得資源、社會情境與結構條件,才導致了外界以為的「偏差行為」及「失序」。例如「漫遊癖」(wanderlust)不意味著他們缺乏責任或熱忱,而是反映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及想掌握機會的渴望;一次又一次的出走,其實是奉行「滾動的石頭不生苔」的美國拓荒精神。 這些看似個人行為的背後亦有當時美國勞動力市場的區隔化、種族及對外來移民的歧視、城鄉產業條件變遷等結構性因素,致使成長於鄉村而缺乏適當教育與其他資本的遊移工,只能以這種方式尋找機會。

敵視遊移工的市政當局自然怠於回應他們的生活所需,包括住宿、飲食、休閒。 這讓遊移工人自行摸索,在芝城的內城空間裡逐步形成一個底層生活圈。這些男人住在簡陋單間旅舍或散居街上,沒工作時則聚集在如俗稱「移工波希米亞」、「叢林」等地自行找樂子,狀態看似自由無拘束,內部實則有明確且被奉行的社交規則,諸如不得偷竊夜間休憩者財物,不得浪費食物或使用碗盤後不加清洗,煮要自備料理油,維持環境清潔等,違者將由內部司法機制投票決議懲戒方式。在「叢林」裡的人群自成一階序,上下與新舊成員之間的對待自有規範,平時活動中也常見分工合作。

若將安德森實地走訪下的田野報導對照,更突顯主流社會對他們暴力、具攻擊性、放蕩亂交、醉生夢死的各種描述,與其說是準確地反映,不如說是遠觀下的誇大或扭曲描繪,更多反映了主流群體自身對未知的恐懼,以及偏見的投射,同時運用他者來建構自身的正面形象與特質。 安德森以身為度、親歷現場,揭示邊緣群體不平等處境並且遭受主流再現掩蓋的真實人性,便成為百年來社會學的實作精神之一;對這些群體內部秩序及文化意義的再發現,也成為這類都市民族誌的重要研究焦點,《人行道》一書就是最好的當代例證之一。 這些研究者對都市內城或貧民區內不同群體的參與觀察, 擴及當地衍生出的各種社會問題,例如毒品犯罪、地下商業行為、大規模監禁特定種族、居住與驅離 。在台灣,確實不乏運用參與觀察研究邊緣群體的精采作品,分析上另有異於都市民族誌的偏重,對這些群體成員如何建立、維繫、看待彼此關係及內部秩序,則相對較少著墨。

記得我有次當志工陪阿漢回憶往事時,他介紹自己睡在艋舺公園的「那一格」後,酷愛玩雙關語及開黃腔的他,天外飛來一筆補了一句:「離便所(pi?n-soo)近,人家都叫我管便所的所長,所長(ㄓㄤˇ)就是我~很~長(ㄔㄤˊ)。哈哈哈。」然後說起睡附近的街友都是他管的。他聊天時會提到生命中的「貴人」,例如社工、牧師、旅舍老闆娘,但鮮少提到其他無家者。這次他偶然地插科打諢,彷彿敲開了我認識公園的一道細縫,讓我窺見這地方作為社會世界的細微光束。

類似的亮光,繼續迸現,在我那研究初期以芒草心中繼住宅為對象的工作末期。那時我仍將無家者視為被動接受福利援助的可憐人,想先從機構內的生活狀態及福利運用情況切入。機構恰好在艋舺公園一旁的巷弄內。我不時問起機構住民關於棲居公園的無家者,他們總是一臉瞧不起的模樣,認為是最落魄、最墮落的人才會淪落到那裡,他們寧可聊自己工作時的勞資互動、勞動過程,或是我在大學校園的生活。某個平凡的午後,我陪著住民看著重播的八點檔,小胖窮極無聊狀說要出去走走,我便跟著他出門。身上患病的他沒走太遠,只到一旁公園繞了一圈,途中不斷揮手、問候熟人,聊的話題包括福利資訊、工作機會及醫療選擇。其中駐足最久的是與阿賴交談,我之前跟著小胖去教會時,曾見過用教會插頭為手機充電的阿賴,阿賴腳不方便只能以輪椅代步,但十分健談,即使面對的是話少的小胖。離開阿賴後,我驚訝地問起看似內向的小胖,怎麼在公園人面那麼廣,小胖便邊走邊回憶他待在公園的日子,說他因為幫忙派遣公司叫工,不少無家者都會主動跟他打好關係。

這條細縫,又開得更大了。我從中看見了一個原子化的存在,向外連出了幾條連帶。

我想跨到這條縫的背後。雖然眼下還看不見公園表面背後是否,或藏著什麼樣的社會世界,但我決心要追尋那種以身為度、親歷現場的都市民族誌精神,移往公園繼續田野工作。我徵得阿賴的同意,此後便每天到他公園裡棲宿的位置旁。藉由善於社交的阿賴幫助,隨著時間與信任的累積,從他這個點往外擴展,我走進了這個從外頭看不見的世界。2016年六月至2017年六月間,我與艋舺公園那裡的無家者一同生活。在那段時間,我多數待在公園內的廊柱旁閒聊或觀察,也常走到附近無家者會駐足的機構或地點。有時,我會在公園過夜,在對方同意下一同去吃飯、上茶室、喝酒打屁、打工、參加禮拜、在城市中漫遊散步,或搭車到臨縣求發財金。 藉此,我對無家者的認識,從「你」到由連帶繫起的「你們」,一個個看似平行的單一無家者講述的故事隱然靠攏、交織,浮現在「好吃懶做、拋家棄子、孤離悲慘」等刻板迷思以外,一個的綿密且立體的社會世界。(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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