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新版序
生命本色．大地之顏
．心岱
住在高海拔山上的針葉樹，即使遇到暴風雪來訪，仍然以溫暖的神情俯視灰濛苦寒的冬日。那些喜歡盤踞於裸岩峭壁的獨立樹，樹幹總是顯得格外英挺、雄偉;對於生長環境的選擇，它們有著特殊的遺傳癖好，在那穿戴鐵甲、皮盾似的樹幹裏，彷彿有一條浩浩蕩蕩之水，滾滾如流的汁液燃燒著發亮的葉脈，生命之火從未有過遲疑。長綠是它們與天地之間呼應的標誌:當它們枯死時（千齡百歲後），並非因為疲倦的無奈它是站著瞑目的，而縱使只剩一具骷髏時（天長地久後），它也具有莊嚴不屈的樣態。
* * * *
木麻黃，頑強又憂鬱的樹，是我對濱海故鄉最初始的印象。它在我童稚的心中，經常顯現瀕死的抒情與生命的奔溢；這兩種姿態彷彿交溶出孤絕、蕭條的旋律，叫我蟠繞於它綠色的音流中。木麻黃的綠像張口期待著氣息和訊息，裡面有殖民地色彩的焦躁。
大自然的現象自有它的律則，植物的樣態因為無遮隱她完全赤露，最能觸發我的感官所告訴我的描繪。
佛陀在菩提樹下得道，我從傾聽木麻黃的滋味中進入了觸摸那些不是人類雙手創造的生命領域。在大地上的人正如於無邊的空茫中飛翔，充滿了恐懼和奮鬥；大自然的行為是人信仰的宗教，它的召喚教我與偉大的事件和平相處，並且給了我在知識的冒險裡從未品嚐過的恩典。
* * * *
從高山到濱海沙灘，我對我出生的土地──台灣之最初印象，就是廟口的老樹、與海邊的防風林帶，這些大自然的景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深植在我心田。
直至年長，離鄉背井，浪跡他方，當我初登海拔 3000 公尺的高山，面見高聳入雲的森林時，兒時的樹之記憶，奇妙的展現了它們的力量，立地拔高，偉峻的與壯麗的森林連結一氣，幻化成樹海，綠光灌我頂、綠流拂我身；在千古的靜謐中，彷彿有一扇智慧之門為我洞開……
我愛上了老樹、木麻黃，還有無盡之森林，我看樹的風情，等於我對台灣的情愫。
因此，我從木麻黃望春風寫出了「大地反撲」，從破碎的海岸林寫出了「美麗新世界」，從植物木乃伊寫出了「綠色大廈」……樹之美，使我情不自禁的投入探索神秘天地的奔途。在 70 年代，本土的環保意識尚處於黑暗期，一般人還不認為嚴重的真相，其實已經暴露了台灣環境的宿命；心繫使命的我以青春熱血從事田野調查的寫作，這義無反顧的 18 年，橫跨解嚴前後。本書所輯錄的部份篇章，曾以「大地反撲」書名在 1983 年出版，現增加內容多篇，以新版再度問世，這些故事都是最具代表性的「指標」，呈現了本土 40 年來開發、建設背後所付出辛酸的代價，這是一本台灣自然生態的滄桑史；讀來固然令人心痛，但正如作家朱西 生所說:「因進步而產生的痛苦，因建設所帶來的損毀，都是不可免的，也是一種可欣慰的不如意。」
* * * *
「綠光」是北極圈的一種特殊天象，由於相當罕見，如果有人幸運的邂逅「綠光」，他將受到祝福；而對生於南國的我，「綠光」不僅是自然奇觀，它更是希望與力量的象徵。僅以此書名獻給我的土地，以及曾經與我同行的「環境守望者」。
──1997 年 11 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