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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1
亡命天涯
世上有什麼比得上煉金術士的神聖石頭？
然而在煉成正果之前，他們的腦子和生命都會陷入險境。
即使成果真能呼之欲出，
他們的眼鏡也可能融解或破碎，
或者如佛萊莫爾所告誡的，
惡靈因嫉妒而使他們目盲，破壞一切。
──霍爾（John Hall），《大自然的矛盾》，1650 年
唯有逃亡，才是唯一的出路。由於未能實踐對國王的承諾，如今他命在旦夕。1703 年 6 月 21 日，一名年方 21 的黑髮囚犯瞞過了警衛，躡手躡腳溜出古堡中的牢房。摸索到約定地點，他的共犯已經等在那裡，帶著上了鞍轡的馬匹，準備踏上追尋自由的旅程。
這名亡命之徒低聲告別，匆匆上馬，不敢多回顧，穿過德勒斯登（Dresden）狹隘的中世紀街道，竄出戒備森嚴的城門，繞過橫跨易北河寬闊河面的橋，急急穿越蜿蜒破落的郊區，朝薩克森首府外圍肥沃的平原而去。五穀、亞麻、菸草和蛇麻草，以及結實纍纍的葡萄藤，這樣豐饒富庶的田野景象，他畢生只看過一次：那已經是兩年前，他在重軍守備之下送往囚房。此後，恐懼一直縈繞心頭，他覺得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這樣的景物了。
越朝南方，地勢越來越高，路徑也越來越陡峭。春雨和沈重的馬車輪轍在路面留下了深深的痕跡，大路化為險峻的山徑，圍繞著狹隘的峽谷，然而亡命要犯不敢忽怠，依舊拚命向前飛奔，心知只要他的逃亡一被發現，國王必會派出精銳搜捕他。要逃過國王的魔掌並非易事，成功與否端視他超前追兵的程度而定。一旦他再被逮到，必然要付出折磨到死的代價。
這名鋌而走險的逃犯名喚波特格爾，那時他已經被身兼波蘭國王及薩克森選侯的奧古斯都二世擄為階下囚 2 年了。他下獄的原因既非殺人，也非偷竊，更非叛國，只是因為他宣揚自己快要解開所有歐洲君主渴求的祕密──能夠點石成金的哲人之石祕方。國王奧古斯都企盼自己是找到解謎者的第一人，因此絕不會讓能供應他源源不絕財富的人逃脫掌握。波特格爾立誓要製作黃金，卻未能實踐諾言，因此也不可能期待國王寬宏大量。
由 20 世紀優越的觀點來看，想要藉著最簡單的實驗器材、幾種混合的成分和幾句神祕的咒語，把賤金屬（base metal）煉成黃金，實在是荒謬至極。我們知道要把一種元素化為另一種，非得運用核子技術的力量，在核子反應爐內添加無數的中子才行。就算如此，這種方法提煉出來的黃金，比起所投入的精力和費用，也是少得可憐，毫不值得。不過不論煉金這個想法如今聽來多麼荒唐，在奧古斯都那個年代，依然有許多知識分子和君主權貴樂此不疲。
自美索不達米亞、印度、中國和埃及古文明藝術的誕生以來，無從捉摸的哲人之石一直是煉金術士企求的聖杯。它在古希臘和阿拉伯語世界流傳，後來阿拉伯文又譯為拉丁文，到中世紀時，煉金的想法已經沸沸揚揚，在整個歐洲傳布開來。
到了 17 世紀末，雖然已經進入啟蒙時代，科學發展突飛猛進，但哲人之石的信念並未被視為中世紀的迷信，依然盛行不輟。不但一般人深信不疑，就連找出氣體壓力和質量公式的波以耳（Robert Boyle），以及現代物理學之父牛頓（Isaac Newton），都對煉金術醉心不已。
煉金的理論與古代哲人對世界運行的觀念息息相關，歐洲煉金術是以亞里斯多德的理論為本；根據他的想法，地球上的一切都是由風、水、火、土四種元素構成。阿拉伯煉金術士認為，金屬是由各種不同比例的硫磺和水銀組合而成，金屬越黃，表示所含的硫磺越多，因此他們認定黃金必然富含硫磺。至於白銀，則主要是水銀構成的。
當時的物理世界觀脫不了神祕主義和宗教色彩。占星術連結了宇宙和人，如果說占星也主宰了煉金的研究，也是順理成章；所有的金屬都與天體息息相關：金和太陽、銀和月亮、銅和金星，以此類推。我們也相信宇宙中的一切都是活生生的，必須仰賴上帝的力量或行星的影響方能作用。人們相信石頭和金屬就像動植物一樣，可以自然生長。動物在母親的子宮孕育，植物從土壤中冒出花芽，礦物則是由深深埋藏在地底的金屬種子發芽，藉著大自然的力量長成層塊。
在大地自然孕育的諸多金屬中，這些實驗先驅最熱衷追求黃金，他們相信大地中蘊藏著一種物質──哲人之石（lapis philosophorum），藉著它，金屬就能點化成金。因此，若能找出或製出這種物質，就能藉著行星或上天的力量駕馭大自然，加速實驗室中的成長過程，任何金屬都能化為黃金。
煉金術士的目標是一個祕密，解謎之鑰就在古哲人所寫的天書裡，因此他們不僅要混合各式各樣的靈藥，也要試著解讀並了解古文。他們也用一團謎霧似的術語記錄實驗過程，與晦澀難懂的古文並列。在他們細長的字跡和神祕的圖表中提及了鮮紅如寶石的獅子、烏黑如沈木的烏鴉、雪白如百合的處女，以及金黃明燦的紗罩。他們為祕方成分，如馬糞、童尿、硝石、硫磺、水銀、砷和鉛，刻意起了難懂的代號，也用難解的隱語記述他們的發現。
隱藏和偽裝是為了避開不解他們志業意義的貪婪人士，並確保成功實驗的安全。因為真正的煉金術士追尋的並非黃金所代表的財富，而是因為它完美無瑕，無懼腐朽──唯有這才是長生不死之鑰。
不幸的是，就如波特格爾親身體驗的，富裕到足以出資贊助煉金實驗的人，往往忽略了煉金的真正目的。奧古斯都和歐洲其他皇親貴族只在乎財富的獲得，不過在追求金錢的同時，他們也鼓勵煉金術士進行科學實驗，了解周遭的世界，以改進技術，促進貿易，增加自己的財富與威望。因此煉金術士設計發展實驗器材，研究如製作玻璃或假寶石的技術與過程，奠定了現代化學發展的基礎。
奧古斯都明白資助祕方的研究有其風險。行走歐洲各宮廷的無數騙徒和魔術師經常欺瞞老實的君王，騙取他們口袋中的真金，空留還以千倍財富的允諾。這種騙徒行徑一旦被揭穿，將付出高昂的代價，逃不了審訊、折磨和丟人現眼的死亡──通常是在飾有金箔的絞架台上處死。然而樂於冒險、以生命相搏的人，依然前仆後繼。
波特格爾是騙子嗎？顯然迄今為止，奧古斯都並不覺得。因為在他囚禁波特格爾期間，曾投注可觀的金錢興建實驗室，提供他可能需要的一切，只是波特格爾竟然脫逃，必然會使奧古斯都改變想法。
這名煉金術士在夜幕中亡命奔逃時，滿腦子想的必然都是這些念頭。四天來他拚命向南飛奔，唯有在馬匹需要休息時才稍事停留。跨過波西米亞邊境，朝向布拉格的途中，他在英斯城逗留，希望熙來攘往的大街能讓他暫時隱姓埋名，在繼續旅途之前，遮掩自己的蹤跡。
然而奧古斯都的爪牙無遠弗屆，難以輕易擺脫。他的手下不肯就此放棄，終於在 1703 年 6 月 26 日，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棧把波特格爾逮個正著，立刻重兵押解，返回德勒斯登。這回士兵明白他脫逃的意圖，戒備毫不鬆懈，無絲毫可乘之機，波特格爾有足夠的時間思索國王究竟會如何懲罰他的膽大妄為。
回到德勒斯登，奧古斯都得考慮如何處置任性的波特格爾，他徵詢了被指派監管波特格爾的兩個人的意見：佛瑞堡皇家銀礦的負責人歐海恩（Pabst von Ohain），以及皇家樞密長尼赫邁茲（Michael Nehmitz）。
歐海恩是訓練有素的科學家，對礦物學特別有興趣，是監督波特格爾的不二人選，他也提供了必要的原料，協助波特格爾的實驗。至於尼赫邁茲，他第一眼就討厭這名性急而自負的術士，而且毫不掩飾他的感覺，如果立即處死波特格爾，他也不會在乎。
幸而歐海恩對這名專惹麻煩的犯人印象深刻，特別為他求情開恩，請國王饒他一命。歐海恩確定波特格爾不是騙徒：「他心中有不尋常而奇特的東西」。心知命在旦夕的波特格爾也懇求奧古斯都饒他一死，並立下切結書，絕不再犯。他發誓此後絕對一心一意為國王煉金，不再有非分之念。
奧古斯都開始精打細算：他已經投資了約四萬泰勒(附註)裝設實驗室，支付波特格爾的花費，即使以他揮金如土的標準來看，這也是一大筆錢。波特格爾似乎對於自己找到祕方的能力越來越有信心，而且他已經懺悔了，再加上國王信賴的歐海恩也為他說情。雖然波特格爾企圖脫逃，奧古斯都依然信任他；他對科學的知識不容忽視，他的聰明才智無可否認。經過一再的討論諮詢之後，奧古斯都決定免波特格爾一死，但也下令嚴加看管。波特格爾遲早會找出製金的方法，奧古斯都對此深信不疑。
附註
*thalers，德國 15 世紀至 19 世紀使用的銀幣。在 18 世紀時，一泰勒相當於 5 先令，奧古斯都的花費約相當於 10000 英鎊，即如今的 65 萬英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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