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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2
點石成金還是癡心妄想
早知如此，
我就不會讓這孩子離開。
我會用沈重的鐵鍊綁住他不放，
要他把鐵鍊變成黃金。
──索恩寄給林克的信，1701 年 12 月 28 日
在波特格爾繽紛多彩的人生中，這樣鋌而走險的行徑一再發生，突圍而出也並非首次。他於 1682 年 2 月 4 日出生在德國南部的席勒茲城，他的雙親都是在馬德堡土生土長，父母雙方家庭也一直從事和黃金有關的行業。波特格爾的祖父是金匠，父親約翰．亞當‧波特格爾在造幣廠工作，有人說他也半真半假地鑄金。他的母親烏蘇拉是馬德堡造幣廠師傅佛洛格（Christoph Pflug）的女兒。波特格爾是三子，他出生時，父親已經接任席勒茲新鑄幣廠廠長之職 2 年。
約翰在席勒茲的事業不幸夭折了，鑄幣廠製幣的金銀含量都不夠標準，民眾拒絕接受，這情況與他兒子後來的職業相對照，實在非常諷刺。鑄幣廠在波特格爾 1 歲生日之前被迫關閉，父親因此失業，全家得遷回老家馬德堡。此時約翰突然得了急病，同年，在他第四個兒子出生之後幾週，他就去世了。
波特格爾的母親烏蘇拉成了寡婦，有四個幼兒需要照顧，又沒有經濟支援，前途一片黯淡。唯一的抉擇就是再婚，但是要找一個樂於挑起這種重擔的丈夫，可不大容易。
原本是獨立城邦的馬德堡，在「30 年戰爭」（附註 1）中遭到摧毀，人口由 30,000 降為 5000。這個貧瘠的城市剛併入普魯士領土之內，波特格爾全家返鄉之時，到處都是普魯士的官員，他們大多是為參與重建工作而來，其中包括了負責重建城牆要塞的專家菲德瑞克．提曼（Johann Frederick Tiemann）。鰥夫菲德瑞克有一子一女需要照料，必須再婚，歷經滄桑卻貌美如昔的烏蘇拉使他心動。而在烏蘇拉眼中，受過建築和工程教育、工作穩定的菲德瑞克必然是理想的追求人選。菲德瑞克對烏蘇拉的困境頗感同情，育有子女的他對她的孩子也有好感。在烏蘇拉的丈夫死後一年，菲德瑞克就向她求婚，烏蘇拉欣然接受。1683 年，寡婦烏蘇拉．波特格爾和鰥夫菲德瑞克締結鴛盟。
菲德瑞克非常重視波特格爾的教育，而隨著年齡成長，他的天分也日益明顯。波特格爾 8 歲的時候已經讀寫流利，菲德瑞克鼓勵他就學，並教導他研習拉丁文、幾何和數學。雖然波特格爾對這些學科都很有興趣，但自幼他對化學就有特殊的偏好。他兒時的好友是當地藥劑師之子舒瑞德（Johann Christoph Schrader ），他向舒瑞德學得越多，對化學的興趣和技術也就更顯著，這顯然是他未來的志趣。菲德瑞克培育波特格爾不遺餘力，在繼子 14 歲的時候，把他送到柏林最著名的藥劑師索恩（Frederick Zorn）那裡去當學徒。
波特格爾既勤學又聰明，白天努力工作，晚上勤讀不輟，雖然其他的學徒都嘲笑他的孜孜不倦，但這並不能減少他對知識的渴求。也因為對化學的熱愛，使他結交了柏林一流的科學家，包括知名的化學前輩孔克爾（Johann Kunckel）。孔克爾曾於 1670 年代在薩克森的宮廷內擔任煉金師，當時的選侯對他點石成金的能力深信不疑，卻不肯付他薪酬，認為如果他能煉金，就不需要金錢了。貪婪的廷臣想要逼他說出點石成金的祕密，他只好逃到威田堡大學。在那裡，布蘭登堡大選侯、普魯士的腓德烈－威廉（Frederick-William）答應給他合理的薪酬和宮廷化學師的頭銜，終於使孔克爾留在普魯士。
孔克爾對最廣義的煉金有興趣，他的研究也造成了紅寶石玻璃工業的發展。這名年輕學徒對化學的才能令他驚訝不已，而波特格爾也受到這位具有政治家風範的人物鼓勵，研讀孔克爾深具影響力的科學論文《玻璃製作藝術大全》，內容包括製作玻璃、琺瑯和陶器的詳細資料。孔克爾成了波特格爾的良師，邀他到鄉間別墅作客，並教他分析實驗，使他更加迷戀化學。孔克爾說，科學的發現是建立在實際的實驗上，波特格爾也該走這條路。
但隨著波特格爾對化學更加了解和嫻熟，就更醉心於找出哲人之石的配方。他之所以相信此說，或許是和一名神祕的希臘僧侶拉斯凱瑞斯（Laskaris）交往之故。傳說拉斯凱瑞斯知道點石成金的祕密，波特格爾於是說服他拿出一些神祕的粉末；據他說，這就是哲人之石。
波特格爾拿到這些神祕物質，聽了一些如何製造的模糊指示，覺得自己必會有所突破，因此開始煉金的實驗。起先他趁著黑夜、其他學徒熟睡或尋歡作樂之際，在索恩的實驗室中祕密實驗。索恩發覺之後，明白告訴他這條路的危險，禁止他繼續下去。幾個世紀以來，煉金術士一直追求哲人之石未果，假裝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則冒著受到嚴厲懲罰的風險。波特格爾是在浪費時間，最好還是專心於醫藥的研習，未來才會有前途。
波特格爾可不以為然，研磨藥粉哪兒比得上煉金的刺激有趣呢？在一位名叫羅伯（Rober）的當地雜貨商等贊助人和朋友的煽動之下，他繼續在各個祕密地點實驗，並且幾度從索恩的住處逃走，有時一連失蹤數週。不過每次遊蕩之後，他都會一文不名，又飢餓又悔恨的回到索恩家，懇求再度收容。而每一次，他都不顧當初再三的承諾保證，繼續祕密的實驗。
1701 年，在索恩那裡做了 5 年學徒之後，19 歲的波特格爾開始偶爾祕密的向親近的密友展示，讓他們相信他會把各種不同的金屬煉成少量的黃金。受邀的人都得先發誓保密，但當他們見到波特格爾煉金的事實之後，往往不能信守保持緘默的諾言。他們的傳言使波特格爾能夠僅憑著將來能償還數倍黃金的空話，籌措足夠的金錢，用來做更令人印象深刻的實驗。
現在連波特格爾也相信自己知道祕方。他送錢給母親，保證永遠不再讓她過苦日子。為了這偉大的突破，他懇求母親到柏林來 ，說服索恩免除他學徒的義務。烏蘇拉相信自己的兒子，也說服了索恩，讓他相信波特格爾足以做一名滿師學徒工（附註 2）。雖然這學生冥頑不靈，對煉金執迷不悟，聽不進逆耳忠言，但師徒兩人依然培養出一種奇特的互信關係，只是這樣的信任維持不了多久。
波特格爾取得滿師學徒工的資格幾週之後，1701 年 10 月 1 日，他覺得自己已經可以證明煉金的真實性，因此邀請索恩夫婦為這最重要的實驗做見證，並提供協助；時間定在晚飯後。索恩雖然覺得不可置信，但同意參加，並帶兩位朋友前往幫忙。
來賓在指定的時間抵達約定地點，波特格爾就開始實驗。他取來一只空坩鍋置於火上，接著加柴搧火，等坩鍋熾紅，由一名見證人把 15 個銀幣丟入坩鍋，讓它們在已經烤焦的容器中融化。同時波特格爾把一包神祕粉末交給另一名見證人，加在融化的金屬中。接著蓋上坩鍋的鍋蓋，任其中的物質混合融化，即如波特格爾所說的「變質」。燻黑房間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滾滾黑煙直冒，波特格爾取下坩鍋，把依然白熱的內容物倒入模子，供觀眾檢視。
就在這群人的眼前，銀白色的液體如水注般自焦黑的鍋內流出，凝結成璀燦的黃金。
第二天，融化的金屬硬化為鑄塊，經過嚴格的檢驗測試，出乎眾人（除了波特格爾）意料之外的是，這塊金屬的確是品質最純的黃金。
波特格爾一定在中途以黃金取代了銀幣或供測試的硬金屬，但究竟是何時耍的把戲，又是由哪裡取得黃金，則不得而知。我們只知道所有的觀眾，包括一直持懷疑論調的索恩，都上當了。
雖然波特格爾改不掉炫耀的老毛病，但他並不是十足的騙徒，而且他的確相信煉金是有可能的。他也明白這種遊戲多麼危險，在他逞能表演了煉金術之後，必然更加感受到所面臨的危機，因此他懇求索恩及其朋友絕不能透露所見所聞。但就像先前的見證人一樣，他們深為波特格爾的技巧所惑，實在難以守口如瓶，風聲自然走漏了。
索恩對波特格爾的表演印象深刻，寫了一封信給萊比錫的同行：「我要告訴你，我從前的學徒竟在我眼前煉出純金……這些黃金經得起各種測驗，確是真金無誤。」有趣的是，這封信最後竟到了奧古斯都的祕密檔案裡，實驗的消息也傳到當時深受推崇的哲人兼數學家萊布尼茲（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耳中。在實驗進行約 1 個月後，萊布尼茲寫信給漢諾威選侯的夫人：「據說哲人之石突然在此出現，我雖不願相信，卻也不敢駁斥如此多的見證人。」不久連外國的報紙也報導在柏林發生匪夷所思的煉金實驗。
在此同時，消息也由藥店越過幾條街，傳到普魯士的宮廷之內。剛獲封普魯士國王頭銜的腓特烈一世，就像薩克森的奧古斯都二世一般貪婪而雄心勃勃，同樣亟需黃金來支應不斷的戰爭和奢靡的生活，能點石成金的人不但可以解決他的財務困境，也能使他成為全日耳曼羨慕的對象。因此當他一聽說此事，立刻傳索恩問話，並要他帶著波特格爾所煉成的黃金前往。腓特烈細細盤問索恩所有的細節，而且顯然對這第一手的資料深感興趣，命他第二天帶波特格爾同來，並納管這塊黃金。
波特格爾聽說腓特烈一世召見他，心知大禍臨頭。腓特烈生氣時的殘暴是有名的，波特格爾既然無法在非他能控制的情況下做出同樣的實驗結果，只有期待在把戲被拆穿時，慘遭折磨而被處以極刑。他當然不希望有如此悲慘的下場，因此擬就了符合他個性的大膽計畫。他不但不準備去謁見國王，反而趁著夜幕低垂之際，爬出住處。接下來 2 天，他躲在雜貨商朋友羅伯位於附近的隱蔽居所，並捎信給孔克爾求援。
這時在普魯士宮廷內，腓特烈已經明白出了什麼差錯，派出搜尋部隊尋找這名未能奉命現身的煉金術士。整個城內都貼出布告，灑遍傳單，懸賞 1000 泰勒給活捉波特格爾的人。波特格爾聽說自己有這等身價，明白如果再待在柏林，逃脫的機會幾乎是零，甚至羅伯也可能想要趕走這麼危險的客人，因此他唯一的出路就是逃出普魯士。在躲藏的第三個晚上，波特格爾說服了羅伯一名同情他的親戚，讓他躲在馬車上駛出普魯士。波特格爾付了兩個達卡特（附註 3），並如往常一般承諾以一袋黃金做為報答──只要他一有時間煉金。
瑟縮在馬車內的波特格爾越過普魯士邊界，抵達較為安全、位於薩克森的中世紀古城威田堡時，不禁心情一寬。安頓下來之後，他就到大學的醫學院註冊。在大學裡，有孔克爾當年擔任化學實驗學院院長的舊識，波特格爾也誠心答應要專心向學。
然而不知怎麼，他逃脫的消息傳回普魯士宮中，意旨向來很少遭到違拗的腓特烈益發下定決心要逮到這個亡命之徒。他喚來心腹曼索爾中尉，派他率一隊 12 名士兵，不計代價捉回波特格爾。
曼索爾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獵物的下落。薩克森的邊境位於柏林西南僅 30 哩，是非常明顯的逃亡路徑。不過當時普魯士和薩克森的外交關係雖然維持和平，卻一直都很敏感；因此即使他們已經找到波特格爾，但根據兩國協議，必須取得奧古斯都在威田堡的代表同意，才能動手逮人。曼索爾把士兵留在城牆外紮營，單槍匹馬面謁當地的宮廷代表萊索（Johann von Ryssell），請求「為了某種重要的原因」捉拿一名普魯士逃犯的正式許可。
這樣的要求非比尋常，萊索立刻起了疑心。為什麼一個普通的逃犯竟要派一隊十餘名士兵前來捉拿？顯然事有蹊蹺。
萊索派了一名薩克森衛兵看守波特格爾以防萬一，並且做了更深入的調查。說來要算波特格爾倒楣，羅伯恰好也在威田堡，後者因性命之憂，毋需曉以大義，就坦白說出普魯士想活逮這名逃犯的真正原因：他知道煉金祕方。
聽了前因後果之後，萊索明白此事十分棘手，立刻送信給在德勒斯登的奧古斯都。波特格爾此際也明白布在他四周的網已經收攏，而他在奧古斯都手裡存活的機率可能稍微大一些，因此也寫信給奧古斯都，懇求保護。奧古斯都當時並不在德勒斯登，而在波蘭，信使必須再花幾天時間，把信送往華沙。
一天又一天、一週又一週地過去了，腓特烈和曼索爾越來越不耐煩。曼索爾向萊索保證，這名逃犯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個前科累累的殺人犯，會下毒殺人，非常危險。腓特烈則從柏林施威，如果萊索不配合，將採軍事干預，他微不足道的頑固愚行將引發大戰。但萊索不為所動，普魯士必須耐心等待薩克森君主奧古斯都的回應，在此之前，他不會採取任何行動。
在華沙，奧古斯都正捲入與瑞典的冗長戰爭，輸掉所有重大的戰役，急需黃金補充匱乏的國庫，因此聽說有人能夠煉金，不禁覺得是天賜的禮物。然而他可無意招惹普魯士；如果不小心處理，這很可能會演變成嚴重的外交事件。因此他決定採拖字訣。在波特格爾抵達威田堡約兩個月之後，奧古斯都終於下達指示，任何引渡這名逃犯的請求，都得直接送給他，經審問之後，再做最後裁奪。這名 19 歲的逃犯一生中並無不法，唯一的罪過就是表演了一兩場自娛娛人的幻象，然而如今他的命運卻成了國際大事。
在此同時，急著要找理由拒絕把波特格爾交還給普魯士的奧古斯都終於發現有文章可作。奧古斯都宣稱，波特格爾在席勒茲出生，席勒茲並非普魯士的屬地，而是奧古斯都的轄區，因此波特格爾不該隸屬腓特烈。雖然他振振有辭，普魯士的士兵卻不退縮，並表示沒有波特格爾就不撤走。奧古斯都於是決定唯一安全的方法，就是趁著普魯士士兵不備，把這名術士拐到德勒斯登安全戒護。對煉金術也深信不疑的副首相福斯特柏親王（Egon von Furstenberg ）於是奉命重兵護送波特格爾到德勒斯登，絕不能讓他落入普魯士的手中。
由運送波特格爾的重重布署來看，福斯特柏必定考慮到普魯士會嚴陣以待，構成極大的威脅；腓特烈的軍隊很可能在往德勒斯登的途中逮住這名囚犯。為了防患未然，他們在 1701 年 11 月 24 日凌晨四時喚醒波特格爾，把他塞進備妥的馬車，沿著蜿蜒小路而非通衢大道，由 16 個人護衛行進，並有先遣隊伍查看普魯士士兵的蹤跡。為了瞞騙還留在威田堡的普魯士人，波特格爾的房外依然如過去數週一樣，有薩克森士兵守護，照常送飲食入內。
等普魯士人發現受騙的時候，波特格爾已經逃到安全範圍之內了。他在四天之後抵達德勒斯登，被囚禁在皇家城堡內一處改為實驗室的「黃金屋」。奧古斯都下令，此後波特格爾將成為薩克森的囚犯，不得離開，直到他吐露煉金的神祕配方為止。
附註
1.Thirty Years" War，1618 年至 1648 年，以德國為主要戰場的國際戰爭。
2.journeyman，介於學徒與師傅之間，能領薪水，但不受雇於人。
3.ducat，舊時流通歐洲各國的金或銀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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