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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3
但一小時後,寶寶抱來時,她卻找不出舒舒服服抱住他的方法。每個姿勢都讓她的肚子疼痛不已,寶寶似乎感覺到她的笨拙,開始哭鬧,等他大哭大叫被抱走時,這女孩忍不住顫聲問左右鄰床較有經驗的婦女究竟怎麼回事,但她們的回答避重就輕。她花了一個多小時想安撫自己,但辦不到。她的肚子越來越痛,心裡也越來越焦慮,口裡越來越渴,她想喝水,但一次只能喝一點點。她的身體因發冷而顫抖,連杯子都拿不穩。她看著自己的雙手,卻發現冷冰冰的指甲下竟然發青。就在此刻,她全身大抖起來,寒徹骨髓的冷意讓她身下的床也跟著抖動。十分鐘後,寒意止住了,但她卻又熱起來,而且因為發燒,連臉都燒紅了。
她覺得自己的肚子逐漸充滿了氣體。又過了兩小時,她的皮膚冒出濕黏黏的汗水,終於引來一旁的護士,又為她量了一次脈搏,再一次把醫師請來。這回他掀起被單檢視她鼓脹的腹部時,不必再俯身嗅聞──連她自己都聞到一股難聞的氣味由她兩腿之間散發出來。他伸手探入她膨脹的腹部,她疼得叫了出來,她知道一定出了什麼大問題,她的脈搏現在已經是一百二,醫師說它「微弱不明」,任她的手腕由他手中滑落,一邊心慌意亂地把手錶塞回口袋,一邊非常關切地看著她蒼白的臉。他檢查她的舌頭,她想那一定是乾巴巴、白兮兮,覆滿厚厚的舌苔。她又一陣全身抖顫發寒。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她輾轉反側,呼吸急促。過了一個小時,醫師又來量她的脈搏,這回量了整整兩分鐘,同時凝視著她床下尿壺中濃濁惡臭的深色尿液。診視完畢,他意味深長地朝滿臉憂慮的護士點了點頭,不到幾分鐘,就有兩名工友抬著擔架來,把她抱上去。她在醫生和幾名看護的陪伴之下,被送到離大病房不遠的小休息室,但這回她神智已經不清,沒有再問為什麼。她想要回憶爸爸的面容,但什麼也想不起來。寶寶已經離她很遙遠,只存在想像之中。醫師由護士送來的小托盤上拿起刺血針,切開她上臂的靜脈放血,她漠然地看著他的動作,好像這條血管屬於其他人一樣。她毫不在意地看著暗紅色的鮮血灑入淺金屬盆,塗在她鼓脹腹部的松脂糊根本無濟於事,要不是她已經麻木,疼痛恐怕不堪忍受。下一次的徹骨寒冷對她的效果不及前幾次,因為她已經逐漸喪失知覺,這陣教人痙攣的寒冷過去之後,她彷彿遺忘它曾發生過一樣。護士想讓她吞下甘汞和鴉片的混合藥物,卻害她再一次嘔吐。
兩名護士陪在她床邊,輕輕地向她說話,但她現在只能斷斷續續地回答。她們想讓她轉過身來打灌腸劑,她卻痛得大喊,她們只好放棄。她陷入一陣陣遲鈍的恐懼和聽天由命的煎熬,最後已經認不出周遭的環境,只模糊地感到間歇的頭痛。兩小時後,醫師宣布她的脈搏高達一百三,已經回天乏術,但她已經聽不見了。她的金色長髮滿是汗水,連枕頭都浸濕了,深凹的棕色眼睛雖然還睜開,但黯淡無神,什麼也辨識不出來。再一次的發寒,她已經毫無感受,她對一切都沒有感覺了。
接連兩天,這女孩渾身是汗地陷入昏迷,偶爾出現譫妄的現象,緊緊抓住床單,向並不在場的人喊些分辨不出的話語。醫護人員除了幫她擦拭汗水,清理排洩物之外,已經束手無措。她的情況已非人力能及。莉莎週二晚上來看她時,在兩人週日上午分手的大門口就被擋駕,門房告訴她,她朋友拒見任何訪客。
於是,就在週三黃昏之後不久,在她的寶寶出生三天之後,這女孩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來,兩眼向前直視,雙臂前伸,大喊:「爸爸,原諒我!」接著向後倒在枕頭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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