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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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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保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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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醫療保健
叢書系列:VIEW
作者:傅志遠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4年03月14日
定價:240 元
售價:190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08頁
ISBN:9789571359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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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痛



  真正的痛

有過這次經驗,我更能理解家屬的不安與不理性,也才理解,有時自己不經意的一句話,會影響病人多深。

傷要多重,才會感覺到痛?到底什麼樣的痛,才是真正的痛?
平淡無奇的夜晚,我正埋首電腦前寫作。「嘟比最近身上出現不少奇怪的斑點,你要不要看一看?看起來像是一點一點的瘀血,我有點擔心,你去請教一下醫院裡的小兒科醫師同事好嗎?」嘟比是兒子的小名,某天幫兒子洗澡時,向來觀察力敏銳的妻子告訴我她發現的異常之處。當時工作正如火如荼進行著,聽到妻子的呼喊,心不甘情不願地挪動屁股,一邊走一邊心裡還嘟嚷著:「說不定只是皮膚病而已,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檢視的結果,發覺兒子身上的斑點確非一般的皮膚紅疹,而是皮下的點狀出血。但自己畢竟不是皮膚科或小兒科醫師,雖然覺得不太單純,卻也說不上究竟那裡不對勁。「再觀察幾天吧!除了皮膚斑點,似乎也沒有其他異常。或許只是他太調皮,在我們不注意的時候撞到造成出血,我想應該沒有關係。」三歲小孩正是不受控制愛爬上爬下的年紀,因此我對他身上常有外傷或瘀血早已司空見慣。
隔了一天,孩子身上的斑點不僅沒有改善,反而變本加厲,手臂上甚至出現一塊硬幣大小的瘀青。而過去的這一天中,我們都非常確定孩子沒有遭受太劇烈的撞擊。在沒有明顯外傷之下,身上卻產生自發性的皮下出血,這症狀像極了某些凝血功能異常的病人臨床上會有的表現。這下子我慌了手腳,馬上聯絡自己熟識的小兒科醫師,也偕同妻子準備帶孩子出門就醫。皮膚紅診或皮膚瘀青或許不是什麼大事,但若是凝血功能不良則非同小可。在多年的醫療工作中,我見多了因為凝血功能不良而產生各式各樣併發症的患者。
「嘟比!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一定要跟媽媽講。」妻子緊緊擁著嘟比,此時她已經溼了眼眶。「媽媽,你為什麼哭了?」懵懂的孩子說著童言童語,天真的他感受不出事態嚴重。「我們要出去玩!」為不讓孩子害怕,我編出這個謊話。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妻子早已亂了方寸。雖然心情同樣忐忑不安,但身為一家之主,我必須保持鎮定。不同於以往每次開開心心地出門,車上總充斥著笑語與歌聲,這一天我與妻子都陷入沉默。在前往醫院的途中,只有孩子依舊活潑,「媽媽,我們來玩遊戲!」此時聽在為人父母耳中卻令人鼻酸。
小兒科的同事一見到嘟比,亦判斷是凝血功能異常,於是安排抽血檢驗;同時也要我們夫妻倆做好住院治療的心理準備。檢驗室的抽血人員也是我平時工作的同事,見到我帶著兒子來抽血,先是露出詫異的表情,接著也出言安慰:「應該不會有事的,大約一個小時就會有結果,你千萬不要太擔心。」話雖如此,但同事安慰的話我一句也聽不進去。
三歲的孩子當然怕打針,任憑我們好說歹說,他還是不肯配合。不得已只好將他抓緊,請同事在我們壓制他的掙扎時快點抽血。嘟比害怕地尖叫大哭,悽厲的哭聲令我們夫妻心碎,我雖然為顧及在同事面前的顏面,強忍住自己的情緒,但妻子早已淚水潰堤。以前我總不能忍受在醫院裡大哭大鬧的孩子,甚至連帶嫌棄他們的家長,此刻我總算真的理解了,當孩子受苦挨針時,那種痛彷彿是扎在父母身上。
為了安撫抽血後孩子激動的情緒,妻子帶他去附近的商店買些零食點心,我一個人坐在候診區的長椅上等待結果。握住妻子的手,分開前我幫彼此加油打氣:「放心!我們的孩子從小健康平安,等我的好消息吧!」只是顫抖的聲音語氣,恐怕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當時腦中閃出許多不好的念頭,包括種種可怕的罕見疾病。雖然自己也是醫療人員,但在高度分工與分科之下,自己對這些血液類疾病的認識,可能與一般民眾無異。
宣布檢驗報告的時刻終於來臨,妻子沒有勇氣面對可能的結果,於是我一個人走進診間。「檢驗數值有嚴重異常,必須立刻住院!」看到報告的數值,我愣在電腦螢幕前。負責凝血功能的血小板,在正常人身上至少該有十五萬,但兒子卻連一萬都不到。這意味著凝血功能嚴重失調,猶有甚者,只要受到些許碰撞就可能會流血不止。診間的護理人員幫我準備各項住院所需的文件,並說明相關手續,但當時自己腦中一片空白,因此她所說的話,我一句都沒聽進去。
帶著沮喪的心情走出診間與妻子會合,我相信她一定在等我帶來好消息,可惜希望破滅,甚至比預期還要糟。遠遠地我看到一個小孩手中拿著零食奔跑尖叫,後方的母親出言制止他的不守規矩,這正是我們家常出現的場景。若是平日,我會厲聲制止兒子奔跑,要不語帶威脅地告訴他:「你再跑吧!等你摔倒就有你受的了……」但此時此刻,我只怕孩子再多受一點傷,脆弱的他現在真的「不堪一擊」。
嘟比看到我走來,開心地勾住我的手臂:「爸爸,我們來盪鞦韆!」那是我們父子倆常玩的小遊戲。當時我緊緊將孩子抱在懷裡,眼眶泛紅一句話也說不出。腦海中突然浮現過往相處的畫面。很後悔自己曾經對他的責罵;很後悔自己始終忙於工作,沒能多點時間陪他;孩子出世近三年來,我從來不曾有這麼強烈的危機感,覺得自己隨時會失去他,覺得沒法子陪伴他長大。
妻子看出我臉色不對,大概也心裡有數。我倆簡短討論了一會兒孩子的病情,以及接下來的打算。這時候嘟比拿著便利商店的集點貼紙,要求兌換他喜歡的小玩具。過去我們從不輕易答應這個要求,總希望累積多一點貼紙,換取最大的獎品。這時候我卻二話不說牽著他走進商店:「我們來看看可以幫你換什麼禮物,如果換不到的話,爸爸買給你!」在孩子面前勉強擠出笑容,現在的我不忍心看到孩子失望的表情。或許這是一種做父母的補償心態,但在劇變當下、未來的結果混沌不明時,我們不會也不想做任何一件可能令自己遺憾的事。
承蒙小兒血液科主任的照顧,他對孩子的診斷是「特發性血小板減少紫斑症」,意即原因不明的血小板數量下降。臨床表現就如嘟比一般,皮下會出現點狀出血,大部分是病毒感染所致,可使用類固醇治療痊癒,少部分病患會成為慢性患者,反覆發作。而血小板不足造成的凝血功能失調,嚴重者將流血不止,甚至造成腦內出血。因此治療計畫定調為先使用類固醇,再視血小板數量回升情形,以決定療效與調整藥物劑量。但主任也特別提醒我們,若是經藥物治療後沒有明顯改善,則需做骨髓穿刺來進一步確認病因。
為了監測治療的效果,接下來幾天嘟比都得持續接受抽血檢驗。「我可不可以不要打針?拜託!」到了抽血時間,孩子只要看到護理人員走近,就會直覺性地表達抗拒。「不行,你要乖乖打針,病才會快點好起來。」雖然心疼與不捨,但理性告訴我們必須配合這殘忍但必要的過程。或許這就如俗諺所說:「打在兒身,痛在娘心。」每每見到孩子因疼痛與害怕,而哭喊地聲嘶力竭時,做父母的我們心就會揪在一起。
住院期間,陸續有長官、同事或朋友前來探視,給我們夫妻倆不少支持與協助,也總要我們對病情保持樂觀,畢竟大多數的此類患者,皆能順利康復。「謝謝您的鼓勵,但我真的很難不往壞處想……」某位同事特地到病房給我們打氣,我握著他的手,情不自禁又落下淚來。對朋友伸出的援手,我們的感激點滴在心頭,但在這個心情如浮木般載浮載沉的時刻,由於害怕失去這個孩子,內心還是會有強烈的不安全感。這三年來,孩子始終健健康康,我們甚至常嫌他精力過盛而調皮搗蛋。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得為孩子的生命擔憂。
一時的痛苦或許可以忍,真正令人感到恐懼的是不知道這份苦痛究竟只是一時,或者將一世跟著自己的孩子。當時我們夫妻曾一起祈求上蒼,別讓這三歲的孩子再受這些苦;若非得有人受苦,寧願讓我來代他承受。萬幸的是,疾病的症狀與血小板數量,都在治療後逐漸改善,嘟比也在治療一週後出院,後續的門診追蹤也顯示病情持續進步。前後折騰數月,我們夫妻倆心中大石總算放下。
在學醫與行醫的路上,總是強調診斷的精準與治療的效果。而不論是外傷處置或緊急手術,更要求醫師在最短的時間做出最正確的決定,在追求「快、狠、準」的判斷下,似乎少了一份對病人的同理心與關懷。於是乎,當看到家屬對醫護人員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感到擔心,難免會覺得多慮,甚至可笑。仔細想想,這豈不也是一種專業的傲慢?
同樣一件事,在旁人眼中或許微不足道,但發生在自己在乎的人身上時,那種感覺才是刻骨銘心的「切身之痛」。有過這次的經驗,我更能理解家屬的不安與不理性,也才理解,有時自己不經意的一句話,會影響病人多深。這「視病猶親」的同理心,看似僅有四個字,卻得付出極大的代價才能養成。只有自己的痛,才是真正的痛。

誰是好醫師?
「病人會找我,是對我的專業信任,不是因為我笑容親切。有些人對病患無比關心,醫療上卻錯誤百出。醫術與態度,你說病人該感謝誰?」

病情討論室裡,聚集了七、八位病患家屬,所有人很用心地聆聽主治醫師說明隔天預計進行的手術細節。這是一位六十幾歲的肝癌患者,由於間歇性的腹痛來掛急診,卻意外發現肝臟正中央長了個腫瘤,於是便由當天值班的外科醫師收治住院,準備後續的治療。
檢查顯示腫瘤範圍極大,從肝臟中央往兩側延伸,若要將腫瘤完整切除,並保留剩餘肝臟,技術上並非做不到,但這算是相當困難的高階手術。
「明天的手術就辛苦您了!不瞞您說,初來急診時並不認識您,但住院這幾天的相處,您總是事必躬親。我們覺得您是位關心病患的好醫生,所以非常信任您。」病患的子女們將主治醫師團團圍住,對他寄予厚望。
「謝謝你們的信任,我會盡力而為。難得你們父親有幾位孝順的子女,照顧癌症患者是一條很長的路,你們比我更辛苦。」他用力握著家屬的手,眼神盡是慈祥的光芒。
「要進行這麼大範圍的肝臟切除手術,需不需要提報到肝癌團隊會議?等到各科代表討論出共識再進行。我的意思是,這個手術相當複雜,發生併發症的可能性也高,是否要轉給專門處理這種疾病的專家?」住院醫師只是直覺性地提出自己的疑問,在他的觀念裡,「成功不必在我」,應該由最適合的醫師來進行這項複雜的手術。
主治醫師狠狠瞪了他一眼,沒有一個外科醫師會承認自己技不如人,更何況這種高難度的手術可遇不可求,當然想要挑戰。「難得能從急診收到這樣的病人,怎麼能輕易放掉?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家屬非常相信我。」交代手術的相關事宜後,他對住院醫師丟下這一句話。

手術室裡,主治醫師與助手奮力與腫瘤搏鬥著。他本身雖然也有不少腹部手術的經驗,但並非專精於肝臟切除,技巧自然比不上鎮日進行肝臟手術的醫師。況且肝臟本就是血管豐沛的器官,手術過程中很容易流血,因此整個手術用「浴血奮戰」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
由於腫瘤侵襲到重要的血管,要將腫瘤剝離相當困難,突然他不慎弄破了血管,瞬間失血量超過五百毫升。面對持續湧出的鮮血,他慌了手腳,情急之下只能暫時用紗布將出血處壓迫,但只要稍一放手,鮮血仍汩汩流出。
「怎麼辦?需不需要找人來幫忙?」旁邊的護理人員也看不下去:「肝癌團隊的手術室就在附近,要不要請他們派人來幫忙?」
「不必了,不過就是流點血而已,我自己可以解決,這麼丟臉的事要是傳出去可不得了。」他在意的不是病患的性命,卻是自己的面子。此外,由於對肝臟解剖構造不熟悉,原本應該是完整的切面弄得跟狗啃一般,更糟的是,有部分切面甚至直接劈在腫瘤上,不僅沒能把腫瘤完全切除,甚至還弄破腫瘤,一旦這些細胞散落在腹腔內,將更加速腫瘤擴散。
他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控制住出血,但手術臺上此時已經騎虎難下,要繼續進行手術,就怕再度出血一發不可收拾;要就此打住,則注定了手術失敗。
「接下來該怎麼辦?」助手問的問題,其實是大家心中的疑問,每個人都在看他要如何收拾殘局。
「到此為止,見好就收吧!」說著他開始做縫合傷口的準備。
「就這樣結束?讓病人挨這麼一刀,流這麼多血,腫瘤卻沒有切除?」助手對他的決定感到不可置信:「我們要怎麼跟家屬解釋?要拿什麼向家屬交代?」
手術後,他立即召集殷切期待的家屬:「令尊的腫瘤嚴重度比預期要高,有條重要的血管被侵襲,勉強切除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我已經盡最大努力,能切多少是多少,希望能對令尊有幫助。」他很誠懇地握住家屬的手,表示自己已經盡力。
「無論如何都很謝謝您,醫師能夠為我父親在手術室拚六、七個小時,我們都知道您盡力了。」家屬非常感謝醫師的誠意。
病人在術後的恢復並不理想,由於止血動作不夠紮實,仍然斷斷續續有出血情形,幾天後腹部的引流管甚至出現黃綠色的膽汁,很明顯是肝臟切面上的膽管發生滲漏,換句話說,不僅止血不佳,連膽管的處理也不理想。然後隨之而來的,當然是無法緩解的腹內感染。
這段期間病人陸續接受了腹內膿瘍穿刺引流、膽道攝影與膽道支架放置,甚至是血管攝影栓塞,就是為了解決手術後所產生的各種併發症。已經開完刀好幾星期,病人身上卻還是插滿管路,高燒依然未退。由於錯誤的術前判斷與手術方式,他在事後的團隊會議裡遭到炮火猛攻,認為他的不自量力間接害了病人。
「如果家屬知道你這樣亂搞,小心醫療糾紛上身!」團隊中一位資深醫師,對他既是責備也是提醒。
面對家屬,雖然仍表現地冷靜沉穩,但其實他非常心虛。他當然害怕種種併發症引起家屬的抱怨,更害怕家屬知道真相。每天巡房一次仍擔心家屬覺得自己不夠用心,至少早晚各看一次,少不了對病人噓寒問暖,甚至有求必應。幾乎沒幾天就要召集家屬開病情說明會,一再強調病患本身病情的嚴重,以及自己已經盡力醫治,可惜病患依然恢復不如預期……雖然對於治療結果感到失望,但基本上家屬感受得到醫師的「關心」,因此始終信任著這位醫師。
無獨有偶,隔壁床剛好也是肝癌患者,接受的一樣是大範圍肝臟切除手術。他的主治醫師是肝癌團隊領導人,也是資深的醫學院教授與副院長。教授的病人恢復得非常順利,術後第三天便可以下床與進食,不到一個星期,身上已經不需要任何管路,就等著出院回家。但他卻對自己的主治醫師諸多抱怨,除了手術前的門診只見過一次面,住院期間都是團隊中的年輕醫師來巡房,問他們何時能夠見到教授本人,得到的答案永遠都是不確定。
後來,總算盼到教授巡房的這天下午,家屬圍著教授想更瞭解病情,他也只是面無表情地說:「手術很成功,可以出院了。」
「我父親的傷口還會痛,可否再多住幾天?」
「恢復得這麼好,還有什麼好住的?」教授一句話就把他們的要求打了回票,語畢轉身離開,只留下一群錯愕的家屬。
「雖然病人對治療結果相當滿意,但護理人員透露,家屬們其實對您的不茍言笑頗有微詞,覺得您一點都不親切……院方不總是強調醫療人員必須帶著笑容,才不會和病患有距離感嗎?」跟著教授已經多年的總醫師,不經意地說出他觀察到的現象。
「病患會來找我手術,是因為對我專業與技術的信任,不是因為我的笑容多親切。就算他們嫌我冷漠,但心裡應該很清楚,我可以把他們的病給治好。有些人雖然表示出對病患無比關心,但醫療上的處置卻錯誤百出,病人根本出不了院。醫術與態度,你說他們該感謝誰?」教授說的話,令年輕的總醫師有另一番領悟。
在央求未果之下,病人只好悻悻然離院,臨走前仍抱怨教授太大牌,沒有同理心等等……看在隔床病患眼裡,覺得自己萬幸遇到視病猶親的醫師。他告訴來探病的親友:「我的醫生真不錯,每天總會來病房看我兩、三次,而且手術後距今已經讓我住了快一個月,他說隨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像我隔壁床的病友,開完刀後只見過主治醫師一次,住不到一個星期就被趕出去……」

搶救或解救
一旦知道了病人想尋死的原因,有時候反而會問自己:把病人救活真的是幫助他嗎?行醫這條路上,有時會想,或許成全才是一種解救……

一位癌症末期的老太太,腫瘤已經多處擴散,無法藉由外科手術根除,只能接受化學治療,期盼化療藥物能延緩腫瘤的生長,進而延長生命。但後來陸續發生化學治療的副作用:時而發燒、時而嘔吐、時而食欲不振營養不良。最後,如風中殘燭般的身體再也支持不住,連最後一線希望的化學治療也只能放棄,任由腫瘤的增生與對生命的侵蝕。這段時間她反反覆覆住院與出院,已經是腫瘤科病房的常客。
某一次她才剛出院沒幾天,就又因為肺炎而再度入院。這一次負責照顧的主治醫師召集家屬,說明他的治療計劃:「我相信各位很清楚病人的病情,癌症的侵襲已經無法有效控制,而且可預期會越來越嚴重。或許該是決定是否放棄『臨終急救』的時機了。」對於某些重症病患,經醫師判定無法治癒後,許多家屬會在病患臨終前,簽署所謂的「臨終放棄急救同意書」,讓病患在生命的最後一程走得平靜有尊嚴。
聽到醫師這番話,子女們個個面面相覷,沒有人敢開口答應,沒有人做得了主。「這是個重要的決定,對家屬的衝擊勢必很大。請各位嚴肅面對,我絕對尊重各位討論的結果。」醫師在提供必要的建議與選項後離開,他希望多留點空間給家屬。
「我贊成醫師的建議,這段時間我們陪著媽媽進出醫院這麼多次,病情卻始終沒有好轉,我認為不該再讓她這麼痛苦,況且我們也已經照顧得心力交瘁了。」其中一位兒子率先開口,表達自己的立場。這些日子以來,總是他隨侍在母親身邊,盡心盡力任勞任怨,但此時他的眼神中盡是疲憊。「我反對!母親從小將我們撫養長大,身為子女應該想辦法替母親治療才是。就算癌症已經恢復不了,但多過一天就是一天,就這麼放棄治療是不孝的行為。」女兒接著開口,言語中夾雜著悲傷與憤怒,顯然她對於哥哥的意見不以為然。
雖然大家都知道病情已經積重難返,也知道積極治療的實際意義不大,但誰都希望能用盡方式來延續母親的生命,誰都沒有勇氣當第一個提出放棄治療的人。面對自己至親的生命一滴滴消逝,子女們既心疼又矛盾。面對生死的難題,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也或許是因為有人起了個頭,於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熱烈地討論起來。當中意見也相當兩極:有的主張積極救治,要為母親拚到最後一刻;有的主張放棄困獸之鬥,不需要讓母親再受無謂的苦。討論雖然熱烈,卻沒有共識與結論。
隔天一早,主張放棄治療的兒子私下去找了主治醫師討論:「其實我母親的病情我最清楚,長期以來都是我在照顧。至於那些支持救到最後一刻的兄弟姊妹,都只是偶爾才來探視,他們當然不知道這箇中辛苦。母親跟我說過不只一次,說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希望早點脫離這種痛苦。」兒子接著說:「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幫她打個針,讓她永遠睡著,安詳地離開人世?」他的意思很明顯,只差沒說出「安樂死」這三個字。
儘管照顧期間他對母親的付出,主治醫師一直都看在眼裡,因此知道他的想法並非要惡意終結母親的生命,而是出自於不忍見母親繼續痛苦的孝心,也或許死亡真的是一種解脫,是病人心中最想要的結果。只可惜,目前「安樂死」尚未法制化,即使醫師並不反對,但也不能違背法令:「不行!連考慮都不必考慮,這是違法的行為!」斷然拒絕後,主治醫師又不免同情他:要提出終結母親生命的想法,這當中需要多煎熬的掙扎?
幾天後家屬們還是決定放棄臨終治療,並趁著病情尚稱穩定的情況下出院,讓老太太待在家裡享受子女最後的陪伴。對於母親即將到來的死亡,他們已有心理準備。

這天一早,她又被送來急診。送病患來的救護員大哥說,她前兩天在家裡才因為久病厭世,嚷嚷著不想活,甚至要燒炭自殺,所幸被及時發現並且阻止。兩天後的清晨,家人一起床就看見她倒臥在血泊中。
我是這天急診當班的主治醫師,做完初步檢視後,我發現問題非同小可。燒炭、吞藥(據家屬說她把家中所有的藥都吞進去)、再加上割腕(目測已知深及動脈),幾乎是集所有想得到的自殺方式於一身……因此到院時已呈現重度昏與出血性休克。由於休克與意識不清,有必要立即插管治療,雖然第一時間護理人員已將割腕的傷口包紮加壓,但面對持續的滲血可想而知得進手術室止血。
身為第一線的處置醫師,當時腦中想的全都是醫療處置的決策,緊急的傷勢必須讓我在短時間內判斷「該怎麼救」,而沒有太多時間思考「該不該救」。因此我就如反射動作般進行著這些標準的外傷處置步驟,此時病患的子女接到消息,陸續趕到醫院,見到我在替病患進行治療,直接出言阻止我的行動:「我們不是已經強調不要急救了嗎?為什麼你還要幫我媽媽插管?」我正疑惑著何以家屬要「見死不救」的時候,其中一位對我表示:「我們幾個兄弟姊妹商量過了,既然本身的癌症問題沒辦法治好,最後的希望是讓我母親臨終前不要太痛苦。前一次住院時,我們已經和長期治療她的腫瘤科醫師深談過,也已經簽署了『病危放棄急救同意書』。所以我們不打算再做太多積極的治療。」
基於我的職責,雖然家屬放棄了癌症末期的急救程序,但這份聲明的效力應也僅止於患者發生與癌症末期相關的病危情況,如果有其他無關的突發狀況,理論上不能置之不理。我萬萬沒想到除了病患的傷勢相當棘手,我還得顧及醫療外的問題。雖然當時情況緊急,但為減少爭議,我只得與家屬們再度說明治療原則與醫師的立場:「如果現在的危急狀況是癌症末期所致,這張『病危放棄急救同意書』當然有其效力。但顯然眼前的問題是新發生的事件,況且現在病患處於大量出血的狀態,如果不治療,病患就會流血而死。關於這兩種情況的不同,以及是否堅持先前的決定,我建議各位必須再斟酌。」我停了一下,又補充說:「當然,如果你們決定拒絕插管與後續手術,我也只能尊重。」或許這個舉動有違自己的想法與職責,但在這個重視醫病溝通的時代,家屬的態度與決定往往才是醫療方向的主導。
家屬們你看我我看你,沒人能夠拿主意,畢竟這個突發狀況是所有人先前想都沒想過的。「醫師說得對!我早就說過不該放棄,況且媽媽現在還在流血,我認為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趕緊將她的情況給穩定下來,至少把出血給控制住。」病人的女兒此時振振有詞,其他子女一時間也找不出話來反駁,個個低頭啜泣,沒有太多表示。另一方面,病患有嚴重的手腕撕裂傷合併神經血管動脈斷裂,整型外科醫師建議進行顯微重建手術。雖然我自己也很迷惘,就算手術成功又如何?評估神經功能恢復多少的意義何在?我甚至不確定重度昏迷的她是否還能醒過來……
基於職責所在,我沒有其他選擇,完成急救程序後便將病患送進手術室。由於自己並非替病患進行手術與後續治療的醫師,幾週後我已經忘記這個與我在急診裡擦身而過的過客。直到有天路過加護病房,看到病人的名字,才突然想起那天的場景。我關心了一下她的近況,發現刀是開完了,生命徵像暫時也穩定住了,人也逐漸清醒……但她原本癌症的問題依然存在,造成久病厭世的原因也沒有解決。經過這次波折,她反而更脫離不了呼吸器,必須一直插著氣管內管,而且身上有各種管路與傷口,所造成的疼痛使得她沒多久就得打一次止痛針。
雖然救命是我們責無旁貸的工作,但這個事件的事實就是:病人因為生不如死,所以一心想死;醫師盡力做到起死回生,結果把病人弄到不生不死……
下班後,我脫下白袍,試著用醫師之外的角色來思考這整件事。我真的不覺得病人會因為我們把她救活而開心,甚至如果我是病人,可能會怨醫師為什麼不讓我自我了結痛苦。此時此刻,我已不再有過去那種在千鈞一髮之際把人救活的意氣風發。或許我救了她的命,但顯然並沒有真的幫助這個病人。
治療外傷病患這些年,對於自殺的病人,我始終對他們有一份佩服: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放下一切尋死?甚或是承受死亡的過程所帶來的痛苦?過去我見過太多只是做做樣子鬧著玩的「自殺客」,他們是急診的老面孔,今天割腕、明天吞藥、後天又有新把戲……但一旦遇到真心想死的病人,手段往往都相當激烈,激烈到超過醫療可以挽回的極限。有時候我常在想,會選擇這麼激烈的方式尋死,想必是死意甚堅,或許真的有什麼過不去的難關。而醫師的角色到底是應該救他,還是應該成全他?
在倫理與職責上,這個答案很清楚:「生命無價。」無論如何先救再說,沒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這些年來,我都是這麼做。但職責歸職責,一旦知道了病人想尋死的原因,有時候反而會問自己:把病人救活真的是幫助他嗎?
我相信醫師的天職不會被改變,更不能因為自己的情感好惡而選擇救與不救。但行醫這條路上,我慢慢發現或許成全才是一種解救……

 
真正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