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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
契機與危機
除了清楚的頭腦之外，什麼都不需要，什麼也都沒有價值。－－凱因斯文集
為什麼有些開發中國家走上富裕之路，有些卻一直與貧窮為伍？生意人在擇強汰弱的過程中，為什麼會對某些市場情有獨鍾，而對其他市場卻不屑一顧，本書試圖解讀其中的奧妙。從外人開始著書立作探討中國這塊大陸，西方世界在七百年來一直認定，中國蘊藏著不為人知的財富。西元十三世紀，馬可波羅以無比敬畏的心情形容這塊土地；十五世紀，哥倫布從歐洲出發，準備到中國帶回戰利品；十八世紀，新興的大英帝國認為，海上貿易通路的最後終點正是中國。在過去的一百五十年以及全球化的浪潮下，具有無以倫比潛力的中國已經變成一股幾近狂熱的信仰。這股狂熱在二十世紀最後十年內攀抵顛峰，吸引蜂擁而來的外資高達三千億美元。資金潮的熱度絕對大幅超過以往，但是目標卻和過去並無二致－－答案就是本書的書名《中國熱》。
大型開發中國家之林，只有中國能夠吸引全球如此熾熱的目光。印度和印尼通常被視為無意脫離貧窮，受到的注意較少。法國前總統戴高樂曾說：「巴西是一個潛力十足的國家，而且永遠都是。」這句話言猶在耳，然而國際企業卻只曾經在一九七○年代短暫進駐巴西。日本早在二十世紀初即躋身強國之林，卻是在外界不看好的情況下，靠著快速經濟成長、現代化及一九○五年擊潰俄羅斯海軍一役，讓列強不再小覷日本。中國從來沒有這個問題，中國市場之龐大，已經沸沸揚揚宣騰了幾個世紀。歷史上也沒有一個國家像中國一樣，幾乎讓外界誤以為投資是穩賺不賠的。
但是歷史也告訴我們，中國一而再、再而三未能實現外國人對她的期望。幾個世紀以來，商賈押下重金，購買駱駝隊、包船、修築鐵路、投資興建高速公路，就是希望打開中國市場，不過最後都失望而返。以中國幅員之遼闊、人口之眾多，然而其進口數量卻遠遠低於預期，外國商人因此把任何想得到的商品及勞務都運到中國，要讓中國人敞開荷包。儘管這些商人總是每遇挫折，還是有其他商販前仆後繼。從早期西班牙和葡萄牙等歐陸海上強權，到荷蘭、英國等西歐大國，然後是俄羅斯和美國，一直到中國共產黨在一九四九年建立政權，整個資本主義世界齊一步調地前進中國，中國熱開始持續展現她強大的威力。
到了九○年代，這股狂熱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十年內，來自各國的資金源源不絕，呈倍數成長。部分原因是全球金融體系隱然成形，一地的資本能夠比以往更快速、更自由地移往他處，以追求更大的利潤。源自於一九八○年代的政治及科技變遷，帶動跨境投資巨幅成長，在世界各地開啟各式各樣的投資機會，數量之多前所未見。蘇聯共產制度瓦解、南非廢除種族隔離政策及結束國際孤立狀態、拉丁美洲開始推動經濟自由化、投資人介入成長快速、被喻為「老虎經濟」的亞洲小國等。在國際資金的供給及解除管制後新興市場需求的互相配合下，一九九○年代的富裕國家比以往更有資金可供投資，相對來說，國際間的投資機會也比以往更多。
投資機會雖然多如牛毛，最優先的大夢只有兩個，新的是網際網路，舊的還是中國。網際網路夢引爆普羅大眾對科技的想像力，宣稱可以整合所有通訊形式於單一媒介，包括電話、新聞、視聽娛樂、商用及市場資訊。一九九○年代中期，電子郵件的用量突然大幅成長，為後來的網路淘金熱揭開序幕。網際網路號稱無論是汽車買賣或法律服務皆可提供，包羅萬象，無所不有。部分網路公司儘管還沒有營收，股票市值竟然已超過上市幾十年的傳統企業，更遑論獲利之時。因為革命性的科技會在幾年內把所有人類納入單一市場，因此傳統測量市值的標準已無意義。
中國對國際資金的磁吸力量不讓網路專美於前。雖然冷戰結束後，東歐、東南亞、拉丁美洲及非洲也有投資機會，但是整個一九九○年代，只有科技重鎮美國所吸引的外來直接投資，曾高於全球最貧窮的國家之一－－中國。十年之間，共產中國吸引了全球超過三千億美元的資金，當時中國的經濟規模只有美國的七分之一，國內生產毛額（ＧＤＰ）低於西班牙和荷蘭的總和。中國既沒有新興科技的吸引力，也缺乏後冷戰時代推動政治改革的訴求，但中國本身就是最大的誘因。「一舉能讓全球四分之一人口加入企業的潛在客戶群﹂、「一舉能夠踏進全球最大市場﹂，光是這些老掉牙的論點就足以吸引絡繹不絕的外資。一些老牌跨國企業的中年高階主管頗能接受這樣的中國夢；讓一群穿著Ｔ恤、球鞋的二、三十歲小夥子去做他們的網路夢。不過，中國夢和網路夢最後還是殊途同歸，成倍數成長的承諾大多落空。前者是拜開放之賜，後者則是源自於科技新突破，但是全球投資人勇於逐夢的關鍵是其天馬行空的想法和預期豐厚無比的利潤。
網路淘金夢在二○○○年正式破碎。雖然網路用戶穩定成長，網路事業光燒鈔票、不賺鈔票的特性，卻讓投資人膽顫心驚。大家終於清醒，開始了解網路公司的經營計畫、營收來源、投資報酬等。經過理性研究後，引爆恐慌賣壓，造成人類史上速度最快的一場財富浩劫，全球高科技指標的那斯達克綜合指數在一年之內跌掉六成，市值萎縮三兆美元，相當於美國國內生產毛額的三分之一。雅虎（Yahoo!）股價掉了九成，千百萬名直接或間接投資網路股的美國人及歐洲人，眼睜睜地看著資產縮水。資訊科技產業的衰退恐將引爆全球性的經濟衰退。
網路夢斷，中國夢卻幾乎毫髮無傷。中國也有市場虛幻不實、投資成本過高、投資報酬率太低等問題，但是投資人對中國的信心，似乎比對網路這個歷來最驚人、最實用的科技更強韌。一九九○年代末期，中國市場成長趨緩、投資報酬不盡理想，外資流入有退潮之虞，中國政府適時推動更大規模的開放，並著手談判加入世界貿易組織（ＷＴＯ）。當時國際投資人正好開始撤出網路股，因為網路業者無法保證未來的獲利。相對之下，投資中國似乎仍有遠景。
本書探討這波中國熱還能持續多久。筆者從歷史、經濟學及新聞學的角度撰寫，但是決定中國命運的主要關鍵恐怕是在於心理層面。今日對於中國最大的問題完全在於氣氛和感覺，而非經濟基本面。國際企業為了日後的利潤到底能夠忍受多久的零報酬？中國政府一再保證，這次解除管制是玩真的，下一次再食言時，能夠逃過信心危機嗎？中國政府主導下，國家財政岌岌可危，老百姓還敢把資金留在國有的儲蓄體系多久？以下章節會詳細說明這些複雜的議題。目前至少可以確定的是，中國的命運充滿不確定性。縱使幻滅是夢的本質，中國夢也許仍有機會成真。
無論結果為何，不容置疑的是，我們都活在一個方興未艾的「中國風」世代。中國有朝一日終將擺脫歷史包袱和枷鎖，這個希望不斷振奮散居海外的六千萬華僑。中國文化在國際舞台上發光發熱，也達到共產黨主政以來的高峰。在台灣拍攝的中國武俠故事《臥虎藏龍》成為歷來最賣座的非英語電影後，原本只是藝文界熱中的中國電影，也躍升成為大眾市場的現象。二○○○年，高行健終於為中國人贏得第一座諾貝爾文學獎。二○○一年七月，北京贏得二○○八年奧運會的主辦權。歐美年輕人將看不懂的中文刺青在自己身上，蔚為風尚，中國文化正鋪天蓋地席捲全世界。值得觀察的是，這是新紀元的開端，還是代表危機前兆的末世現象？筆者傾向後者。
本書歸結的論點是：現代中國的經濟奠基在沙礫之上，憑藉的是一九五○年代帶動蘇聯經濟的狂妄血氣。投資人的期待和現實是處於荒誕的失衡狀態。經濟學家從理性及反省的角度分析，中國熱造成痛苦及災難。然而，一般人從非理性的角度思考，難以和歷久不衰的中國熱唱反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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