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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論 2
究天人之際(下)
但是,人類演化史上,大腦、文化業績、與物種之間的關係,一直沒有什麼「邏輯」可言。首先,大腦的確有逐漸增大的事實,但是卻沒有在文化史上激起如斯響應的發展。例如「舊石器時代早期」分前後兩期,分別持續了 100 萬年。前期從 250 萬年前開始,石器製作的技術、形制一直沒有變化。直到 150 萬年前,新的石器類型才出現,就是「手斧」,於是「舊石器時代早期」進入了後期。可是這 100 萬年間,人類體質卻經歷了好幾個「物種」層次的演化(南猿→巧手人→直立人)。也就是說,新的體質類型出現的時候,並不總是伴隨著新的文化類型。似乎文化發展總是慢半拍,落後於體質類型的演化。
尼安德塔人與現代人的關係,由於考古資料豐富,更凸顯了這個現象。尼安德塔人化石在達爾文發表《物種原始論》(1859)之前就已經發現了,他與現代人的關係一直是古人類學爭論不休的焦點。
典型的尼安德塔人,生活於 12 萬年前到 3 萬年前的歐洲與西亞。他們比現代人身材稍矮,體格粗壯魁梧;腦容量已達現代人標準,但是頭顱與大腦形態與現代人稍有不同。尼安德塔人的前額低矮,腦顱的前後軸線較長。比較起來,現代人天庭飽滿,額葉比較發達,顱頂較高,前後軸線較短。
從神經心理學的證據來看,額葉涉及「高等心智功能」,是認知系統中組織、綜合、判斷的中樞。看起來尼安德塔人與現代人,應有神經心理學的差異。(而不只是作者強調的:尼安德塔人也許沒有現代人的說話能力。)
但是十幾萬年前,現代人的祖先剛在非洲出現時,並沒有表現出什麼新奇的文化創作,即使有也只是零星的。在中東地中海岸地區,現代人祖先與尼安德塔人曾經生活在同一地區,共享同樣的文化。直到四萬年前尼安德塔人滅絕的前夕,現代人似乎才發展出新奇的文化類型(舊石器晚期文化)。也許,因為現代人發展出了新奇的文化,所以有能力驅使尼安德塔人走上滅絕之路。
這個事實有什麼意義呢?為什麼體質演化似乎與文化創作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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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大作文章,因為作者不是「正統的」人類學家。在精神意趣上,作者可說是「今之古人」,以傳統「自然史」進路(approach)透顯人性的根源——這才是本書的特色。20 世紀初學院派人類學正式在學術社群中生根,可是傳統的「人類自然史」(「人類學」的本義)架構卻解組了:生物的歸生物、文化的歸文化,好端端一個人類學搞出了「兩個文化」,不僅不通音問,甚至分庭抗禮、對立攻訐。
事實上,我們人類的確是自然孕育的「怪胎」,我們從自然來,可是又與其他動物有別。人類自然史註定是一門「究天人之際」的學問,必須解答「人性」起源的問題。在人類 500 萬年以上的演化史,我們認得出的「人性」最近幾萬年才出現,而我們現在對「人性」的理想與期望,是這 1 萬年才發展出來的。因此,不僅深入人類的生物學背景,是理解與凸顯「人性」特徵的重要鑰匙,人性「發展」的「祕密」也不可輕易放過。否則,有的社群幾千年前就創造了燦爛的文明,有的社群到了 19 世紀仍沈陷在石器時代,如何解釋?
本書對於當前的重大議題,如兩性關係、族群關係、生態問題,都有重要的睿見,關鍵在此。人類的「性象」決定了社會組織的方式。人類是唯一遍佈全球的物種,一方面獲得了充分的「人性」實驗空間,另一方面又不可避免地導致「族群問題」。人類近一萬年的歷史,以族群擴張與衝突為基調,可是充滿血淚的歷史劇,進一步分析後,反映的竟然只是「生物地理」的宿命。族群擴張其實還有更深刻的面相,塑造了人文世界的榮耀與隱憂:發展普遍人倫理想以及恣意剝削自然。
總之,作者的關懷與結論固然動人、有力,他討論問題的路數(自然史),更值得欣賞。
作者的多重身分,更令人玩味。戴蒙受過生理學博士的訓練,專業領域是腸道的吸收機制,在大學醫學院教授生理學,並以生理學研究的成績,當選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可是他也是一位田野生物學家,精研紐幾內亞以及熱帶太平洋各島嶼的鳥類生態與演化。他的豐富調查經驗,又讓他涉入環保事務。戴蒙呈現在本書的觀點與希望,紐幾內亞都扮演了關鍵角色。這是他第一本為知識大眾寫的書,1992 年出版。本書的重要論點,又在 1997 年出版的兩本書中做更完整的鋪陳:《槍炮、病菌、與鋼鐵》(中譯本由時報文化公司出版)、《性趣何來》(中譯本由天下文化公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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