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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千面:唐文華與國光劇藝新美學(VON0019)

類別: 藝術‧攝影‧展覽>Origin
叢書系列:Origin
作者:陳淑英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0年07月03日
定價:500 元
售價:395 元(約79折)
開本:16開/平裝/208頁
ISBN:9789571382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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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王德威推薦序內文摘錄



  序/王德威


唐文華的京劇藝術
序/王德威(中央研究院院士;哈佛大學東亞系暨比較文學系 Edward C. Henderson 講座教授)


唐文華是臺灣最重要的京劇藝術家之一。一九七二年,十一歲的唐文華考入當時的復興劇校(後幾經改制,今為國立臺灣戲曲學院)。這班學生共取五十名,按照傳統排行,是為「文」字輩;八年後畢業時只剩下十七人,女生十四人,男生三人。如今仍然從事京劇本行的只有一人,就是唐文華。
  
京劇是表演藝術中最艱難的形式之一。訓練條件嚴苛,沒有一、二十年的功夫難以入門;嚴苛的客觀條件外,尤其充滿「祖師爺」是否賞飯吃的機運。「京劇」發源於十八世紀北京,原本就是融不同劇種於一爐的藝術。一九四○年代京劇跨海來台,曾風靡一時。然而時移事往,島上文化重新定位,傳統師資和觀眾老成凋零,失去了大環境的鼓勵,再好的人才也未必出人頭地。
  
唐文華的意義恰恰在於此。他生長於臺灣,既經歷最後一代科班式訓練,又接受了現代劇場的洗禮。將近五十年的舞台生涯中,他見證京劇在臺灣的起落,卻始終以自己的實力和毅力堅守本行;他同時求新求變,發展極具個人風格的表演方式,因此得以和彼岸京劇分庭抗禮。臺灣的文化以多元是尚,唐文華的京劇藝術正是範例之一。
  
唐文華以武生開蒙,之後轉老生(鬚生)行當。他得天獨厚,一副好嗓,渾身是戲,加上名師指點,未畢業已嶄露頭角。一九七八年他榮獲孟小冬女士國劇獎學基金會「京獎大賽」第一名;一九八○年畢業公演《大保國》《探皇陵》《二進宮》轟動一時。彼時軍中劇團仍然主導京劇界,唐文華躬逢其盛,以新舊劇目獲得不少肯定。一九九五年,國光劇團成立,唐文華以首席生角身份加入,來到事業新的轉捩點。此後二十五年他與不同時期同行切磋,形成創意團隊,將京劇藝術推向全新面貌,也因此琢磨出個人的藝術境界。
  
京劇表演中引人注目的往往是華麗耀眼的旦角演員。從一九五○代的顧正秋到爾後的徐露、嚴蘭靜、郭小莊,以及如今仍站在京劇舞台上的魏海敏,臺灣京劇旦角人才輩出。相形之下,老生人才屈指可數。早期雖有所謂的寶島四大鬚生,但他們都是在大陸期間習藝,在臺灣綻放光彩的演員。臺灣後繼者中成氣候的大約只有唐的師兄葉復潤、吳興國等人。但以嗓音、扮相、以及演出劇目的幅度而言,唐文華堪稱一枝獨秀。
  
唐文華從八○年代聲名崛起,一直受到重視。他的音色寬亮,年輕時嗓子更衝,拔高起來,滿場就是一陣碰頭好。如果以傳統流派歸類,他的風格介乎馬連良的馬派、麒麟童(周信芳)的麒派、和高慶奎的高派之間。馬派唱作瀟灑,有如行雲流水,麒派以風度做表取勝,高派則是以高亢痛快的唱腔見長。但我以為唐的特色不只於此,他的手眼身法生動,融入各家之長以及現代表演元素。他擅長的劇目像是《擊鼓罵曹》《逍遙津》《上天台、打金磚》《趙氏孤兒》《九更天》等,無不是唱念做打俱備的重頭戲。近年他在國光劇團演出不少精彩新戲,如《閻羅夢》《快雪時晴》、以及清宮戲《康熙與鰲拜》《孝莊與多爾袞》《夢紅樓.乾隆與和珅》等,相當成功。
  
青年時期的唐文華被視為天才型演員,也以劇藝自恃,難免遭致側目。多年後,他終究證明了他不但有天分,而且努力鑽研,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他能成為臺灣京劇界的首席老生,不是偶然。但稱唐文華為當代老生首席,卻也不免令人感慨。畢竟沒有對手的表演,無論如何精彩也是獨角戲。而往後看,傳承接棒者安在?唐文華因此也是寂寞的。
  
談唐文華不能不提他的老師胡少安(1925-2001)。胡少安出身北京京劇世家,七歲登臺即得神童之譽,四○年代已經獨當一面。他合作的對象都是紅極一時的名角,像是花臉金少山、袁世海、小生葉盛蘭、「小梅蘭芳」李世芳、花衫言慧珠、童芷苓等。一九四九年胡少安來台,成為顧正秋「顧劇團」的當家老生,連演五年,成就臺灣京劇的一頁傳奇。胡日後加入軍中劇團,與周正榮、哈元章、李金棠並稱寶島「四大鬚生」。
  
唐文華仰慕胡老師才藝,屢次欲帶藝拜師。胡先生卻不動聲色,直到仔細觀察唐的天賦和為人後,終於首肯。胡老師教戲一絲不苟,先從改正學生弱點著手。唐文華記得學《擊鼓罵曹》得先學擊鼓,冬天大清早必須把手浸在海水裏練手勁,再在木頭上、石頭上、榻榻米上練打鼓,鼓鍵子由輕到重,務求熟能生巧。胡少安教戲有舊式手把徒弟的嚴厲,也有新式因材施教的明智。他要唐不拘泥於傳統門派,而是找對自己的聲腔戲路。不論怎麼學,最後臺上見真章。
  
胡少安嗓音嘹亮,堪稱臺灣四大鬚生之冠。胡教導弟子,不但臺上要唱好戲,臺下更要做好人。唱戲不只是唱順風戲;嗓子不在家或年歲不饒人時,還要能唱的不失體統,才是功夫所在。更重要的,上場前的準備,下場後的身段,即使觀眾看不見,仍舊是戲的一部分。唐文華謂,他連胡少安下臺幾個頓步的習慣都學出心得,讓老師也不禁莞爾。
  
胡少安雖是嚴師,但他對唐文華無微不至的關照,京劇圈皆知。而唐也不負所望。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胡少安其實從未按傳統三跪九叩的規矩收唐為徒。成功不必在我,他的大度,更印證了人師的典範。從帝王將相到野叟布衣,胡少安演了一輩子戲,上臺下臺的藝術,他是琢磨透了。簡單的道理,學生卻終生受用不盡。臺灣這些年喧囂浮誇,戲曲界的師徒制也早已淡薄。回顧胡少安、唐文華的一段師徒佳話,令人悠然嚮往。

一九四九年後,中國大陸京劇歷經多次衝擊。毛時代打壓傳統劇目,文革時期樣板戲興起、?喪大批優秀人才,都為我們熟知。八○年代傳統京劇捲土重來,曾有一段榮景,但面對蜂擁而起的傳媒市場,畢竟時不我與。即使如此,廣大的人口基數以及國家政策的支持,仍然讓各種表演藝術維持一定活力。兩岸開放後,中青輩的名角輪番進攻臺灣,標榜京朝正統,自然虜獲不少戲迷。同時臺灣本土化運動的崛起,寶島京劇自然又面臨一波衝擊。
  
一九九五年國光京劇團的成立因此深具意義。劇團吸納過去軍中劇團的人才資源,重新組成具有現代劇場架構的團隊。在尊重專業的前提下,編導演各有不同以往的表現。尤其重要的是,國光延攬王安祈教授擔任藝術總監,不論對傳統劇目的整編或對原創劇目的發展,都帶來極大突破。她推動京劇多元、抒情化的「新京劇」,從《閻羅夢》到《伶人三部曲》《快雪時晴》《十八羅漢圖》等,除了深化傳統精粹,更添加內向自省的向度,早已成為國光走向世界舞台的品牌。
  
唐文華是最早加入國光的名角之一。二十五年來他參與國光的蛻變,幾乎無役不與,與此同時,他也深受國光劇場實踐的影響,成就自己的獨特定位。他明白師承其來有自,表演可以不拘一端。如上所述,今天舞台上唐文華的戲路多少還有胡少安的影子,卻並不「像」老師。透過老師,他揉合了高派昂揚的唱腔,馬派瀟灑的念白身段,麒派生動的作表。而現代劇場的潛移默化使唐文華更多了一份表演觀念的自覺和自信。
  
好事者每以大陸京劇為正宗法乳,原汁原味,相形之下,臺灣京劇似乎只是衍生,是擬仿。殊不知大陸京劇歷經毛時代的整飭,何嘗不歷經重重修補改造?臺灣京劇從無到有,又何嘗沒有推陳出新的發明?京劇原本就是兼容並蓄的劇種,是清代以後的發明。所謂「正統」,不妨各表一枝。
  
看看和唐文華同輩的大陸鬚生名角。上海京劇院李軍,北京京劇院杜鎮杰,梅蘭芳京劇團朱強,和中國京劇院于魁智、張建國都是各據一方的高手。于魁智無疑為其中佼佼者,他是祖師爺賞飯吃的典型例子,扮相儒雅,嗓音清雋,加上努力不懈,成名理所當然。比起這些的「大腕兒」,臺灣的唐文華毫不遜色。大陸京劇有天時地利人和,培養出名角並不令人意外。臺灣京劇由跨海而來到落地生根,六十年來也代有人才,這才是值得驕傲的事。
  
除了唱念精準外,唐文華還能演。京劇是高度程式化的藝術,自有其表演體系,太寫實或太疏離都不能得其妙。如何出入其間,是余叔岩、梅蘭芳以降所有名角的挑戰。到了當代臺灣,因為各類劇場元素的大量介入,帶來更多衝擊。于魁智藝宗楊(寶森)派,唱功了得,但吹毛求疵的來看,在京朝大角的光輝形象下,他似乎還少了點個人色彩,多齣新戲的詮釋也未見出色。我以為這未必是天賦的局限,而更是大陸京劇界的體制和審美意識有以致之。相對於此,唐文華的體會遠勝對岸同行。他所創造的人物,從夢遊地府的窮酸秀才司馬貌(《閻羅夢》),到自噬其身的紅頂商人胡雪巖(《胡雪巖》)、無所棲息的千古遊魂張容(《快雪時晴》)、風流多情的紈?子弟姜三爺(《金鎖記》)、顢頇不可一世的權臣鰲拜(《康熙與鰲拜》),性格跨度之大,演繹要求之高,大陸京劇界難以想像。
  
唐文華對老戲也自有心得。如改編自老戲《九更天》,演出忠僕馬義救主故事的《未央天》。劇中倫理和現實的衝突如此不堪,在在引人思辨,二○○一年首演時曾引起轟動。唐文華唱念做打、四功俱全的表演確是個人劇藝的里程碑。戲中的高潮裸身「滾釘板」尤其是一大突破。
  
又如《群英會、借東風、華容道》(《群借華》)。唐文華一趕三,飾演《群英會》魯肅,《借東風》諸葛亮,《華容道》關羽。這三個角色造型、性格極其不同,唐文華必須演出魯肅折衝敵我那種憨厚裡的智慧:諸葛亮飄逸卻又不乏悲涼的興亡之感,以及關羽義釋曹操的凜然正氣。在生角行當裡,這三個角色各有歸屬,魯肅部份重念做;諸葛亮部份重唱工;關羽部份則是所謂「紅生戲」,舉手投足的氣勢超過唱做,甚至關乎一個演員的修為了。當年的名角馬連良、譚富英都擅演魯肅、諸葛亮;麒麟童則以魯肅、關羽見長。真正能一人兼飾三角的並不多見。值得一提的是,唐文華近年演出《關公在劇場》,在已有關公戲的基礎上,重新打造人物,醞釀情緒,結合多媒體效果,獲得極大迴響。

自二○一四年起,國光推出清宮戲三部曲系列:《康熙與鰲拜》《孝莊與多爾袞》《夢紅樓.乾隆與和珅》。不僅證明國光「新京劇」日新又新的創造力,也為唐文華的表演事業帶來又一高峰。這三齣戲皆由國光編劇林建華先生(與王安祈、戴君芳導演)所改編或創作,演繹清初宮闈傳奇。這些傳奇膾炙人口,如何呈現新意並不容易,何況清裝戲在京劇傳統裡有如教外別傳,編導演處處都是挑戰。在此國光再次顯示團隊的合作力量,而關鍵人物無疑是唐文華。
  
唐文華對清裝戲並不陌生,過去的《楊乃武與小白菜》、《金鎖記》,《胡雪巖》等都是這類戲碼。他的光頭扮相好,京韻念白也有獨到心得。三齣戲中的角色給與他極大發揮餘地。他是《康熙與鰲拜》中功高震主的一代梟雄;《孝莊與多爾袞》中難過情關的開國重臣;《夢紅樓.乾隆與和珅》中出入鏡花水月的乾隆大帝。三個角色各有性格缺點,也陷入命運搬弄的無奈。他們生命大起大落,已經逼近悲劇人物向度。
  
國光「新京劇」向來有強烈抒情審美傾向,每以女性視角出發,清宮三部曲則多了陽剛氣息。戲中角色為唐文華量身打造,他顯然傾全力詮釋。尤其《康熙與鰲拜》中,他能將反面人物鰲拜演到令人同情,堪稱一絕。從出場的霸氣十足,到中段群臣慫恿叛上時的猶豫內省,以及最終被擒時的桀驁不屈,情緒轉折分明,兼有老生花臉特色,早已超過傳統行當局限。到了《孝莊與多爾袞》,唐文華搖身一變,成為徘徊在江山與美人間兩頭落空的多爾袞。他的演出多了一層優柔寡斷的感性向度。《夢紅樓.乾隆與和珅》中他詮釋垂垂老矣的乾隆,沉浸在虛榮和虛空的循環裡,孤獨的等待最後的驚夢。
  
唐文華這些年不斷找尋自己的代表作,清宮三部曲或可當之。大清江山在舞臺上翻騰,唐文華的藝術生命也因這些角色而有了奇妙的轉折。他曾經是愛戲也能唱戲的青年,紅氍毹上以一齣又一齣的骨子老戲滿足了一代觀眾的戲癮。《大探二》《定軍山》《搜孤救孤》《四郎探母》……,唱不完的出將入相,忠孝節義。他也曾徘徊在新舊劇目和表演方式之間,苦苦嘗試溝通之道。近年他對什麼是戲更別有體會。相對傳統京劇眾星拱月式的表演,一齣好戲必定有賴全場整合效果。你唱罷來我登場,只有台上那一刻才是真正面對自己、面對觀眾的純粹經驗。他於是能以更為圓融態度,面對台下一切。
  
京劇藝術何其艱難,唐文華已經來到巔峰。但大環境早已今是昨非,在翻轉一切的時代,傳統精華又能保留多少?《康熙與鰲拜》中,飾演鰲拜的唐文華高唱〈勇士歌〉時,我們彷彿聽到弦外之音:

  我今站在 萬仞高崗,
  眾人聽我 引吭高唱,
  好男兒兮 闖蕩四方,
  看我今朝 天下名揚,
  看我今朝 天下名揚!

〈勇士歌〉是戲裏的絕唱。作為當代臺灣鬚生第一人,也可能是最後的一人,唐文
華環顧戲裡戲外,能不感慨?急管繁絃,幕起幕落。「我今站在 萬仞高崗」,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此刻的唐文華唱出了自己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