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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條乾淨的鯰魚
這是爵士音樂節最後一晚，草悟道擠到爆。我和妻只想逃出人群，這時聽到一個小女生站在肥皂箱上，對著燥熱的晚風自言自語：「動物也有生命權……我們要共同建立一個不受汙染的環境……」她大概是今晚最寂寥的表演者，因為聽眾是零。
從市民廣場繞回來，小女生仍繼續慷慨激昂，但前面多了一個聽眾，我停下腳步，這個聽眾連忙給我一份傳單（哈哈，原來真正的聽眾只有我一個）。小女生高舉右手：「請支持有理想、有堅持的新生代候選人。」這太有趣了，小女生要選市議員！她只有二十三歲，剛過年齡門檻。我問她哪裡來的勇氣？
「看到臺灣政黨僵化的體制，看到一堆懸而未決的問題，我們年輕人一定要跳出來，從體制內改革。」好大的口氣，但不禁想，誰會選她？
爾後我選了一天中午，特地驅車拜訪她，永興街市場裡窄仄陽春的競選總部是租來的，但一堆年輕志工的熱情是自己的。有風時，小小的競選旗幟一樣迎風飛揚。牆壁上大剌剌的阿拉伯數字「４」告訴大家，成績揭曉的日子要到了。
當我知道當選門檻是一萬五千票，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問他們是否有信心。「有，這裡的首投族有三萬人。」但年輕人會回鄉嗎？回鄉會投她嗎？只有飄在空中的理念票，我不敢設想開票時他們的表情。
若選上會永保純真？永遠堅持初衷？知道地方議會工程分配款的陋習嗎？願意永遠不出賣靈魂交換利益嗎？眼神篤定的候選人猛力點頭。我問：「若落選，願意四年後再來一次嗎？」女孩清澈的眼神有一絲茫然：「我現在真的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現在只想打好這一次選仗。」
她真的有太多無法回答的問題，票數若未過選舉人的五％，二十萬保證金就會被沒收，已戰到最後一刻，小額募款的三十萬元也早已透支，二十三歲的她在等待市民給的回答。
四天後結果揭曉，總得票數：六千七百八十四票，得票率八‧八一％，漂亮衝過關卡，保證金不會被沒收，但離當選門檻仍遠。
二○一四年的九合一大選是臺灣邁向清廉政治的起點，因為標榜清廉的政治素人可以當選首都市長；經營臉書粉絲專頁服務的二十六歲中壢人可以靠二十六萬人按讚當選市議員；甚至小女生同黨的二十九歲竹科工程師，在記者搖頭說「勝選機率是零」的情形下，竟然在短短三個月時間擊敗了最大黨的候選人，成為集集鎮鎮長。
這位新鎮長的選舉標語是「讓我們年輕人做一點事」，真的，這個世界正期待年輕人為大家做一點事，像剛當選希臘總理的齊普拉斯（Alexis Tsipras）才四十歲，最可能翻轉西班牙政治的「我們可以黨」的黨魁格雷西亞斯（Pablo Iglesias）才三十六歲。
政治上，年輕人就像鯰魚。當挪威人捕撈到深海沙丁魚，他們會在沙丁魚槽裡放進鯰魚。鯰魚是沙丁魚的天敵，出於天性不斷地追逐沙丁魚。在鯰魚追逐下，沙丁魚拚命游動，激發其內部活力，因而存活下來。
我年輕時也以為年輕人上臺了，國家就有活力，但二十多年前，我們從街頭將年輕的神推向高位，然後他們受不了誘惑，長成失去理想的沙丁魚。今天我們再一次迫切地想在魚籃裡多放幾條鯰魚，來解決世間的沉痾。
敗選後問小女生；「四年後再來嗎？」她深思熟慮後點點頭。這一陣子在網路上看到她仍持續關心市政議題，顯現未來參選的決心，衷心期待小女生四年後成為亮眼的大女孩，然後永遠當一條乾淨的鯰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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