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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文學‧小說(翻譯)>世界歷代經典寶庫
叢書系列:世界歷代經典寶庫
作者:查爾斯.狄更斯
       Charles John Huffam Dickens
譯者:馬鳴謙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0年03月20日
定價:480 元
售價:379 元(約79折)
開本:25開/精裝/480頁
ISBN:9789571381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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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死而復活
第一章 啟幕的時代


那是最好的時代,那是最壞的時代,那是智慧的時期,那是愚昧的時期,那是信仰的世紀,那是懷疑的世紀,那是光明的時段,那是黑暗的時段,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絕望的冬天,我們擁有了一切,我們的面前又一無所有,我們全都直奔天堂而去,卻走向了相反的方向──總之,那個時代和現在非常相像,喧囂一時的掌權者堅持要用形容詞的最高級來形容它,要麼說它美好之極,要麼說它無比邪惡。
  
在英格蘭,寶座上有一個大下巴的國王和一個相貌平平的王后;在法蘭西,寶座上有一個大下巴的國王和一個面容姣好的王后。對這兩個國家支配著麵包和魚的貴族大人們來說,天下永遠都是太平的,這是比水晶還清楚的事。
  
那是耶穌紀元一七七五年。和現今這個年代一樣,心靈啟示在那時的英格蘭也被認可追捧。紹斯柯特太太近來剛過了她幸福的二十五歲生日,皇家近衛騎兵團的一個士兵從這位太太那裡得了通報,預告了極端一幕的顯現,天命已定,倫敦城和西敏寺即將淹沒於海水中。而沉寂了整整十二年之後,甚至雄雞巷的幽靈也在去年再次發出了預言(只是少了幾分超自然的新奇感)。近來也有幾條人世間的消息傳到了英國王室和民眾百姓的耳朵裡,消息來自居留美洲的英國臣民的代表會議。說來奇怪,它們對於人類竟然比雄雞巷那一窩雞仔兒的預言要重要得多。
  
總體而言,法蘭西不如她那以盾牌和三叉戟為標誌的姊妹國那樣熱衷於靈異事件。她忙著印鈔票,花鈔票,正異常順溜地一路往山下滾去。此外,她也在教士們的指引下以如此人道的成就自我取樂:譬如判決了一個青年,斬去兩手,用鉗子拔掉舌頭,然後活活燒死,因為他在五六十碼以外的地方看到一群邋遢僧侶的巡行隊伍經過時,竟然沒有冒雨跪倒在地向他們致敬。在遭難的人被處死時,長在法蘭西和挪威森林裡的某些樹木很可能已被「命運」這個樵夫看中,砍倒了鋸成木板,外加一個大麻袋和一把鍘刀,做成了一種在歷史上以恐怖知名的可移動的木架。而在同一天,巴黎近郊硬結的土地上某些農戶的簡陋偏屋裡停了幾輛馬車在那兒躲避風雨,那些車做工粗糙,濺滿了鄉野的污泥,豬群在車身旁嗅著,家禽棲停在上面,它們很可能也已經被「死神」這個農夫選中,要在革命時用作死囚的囚車。儘管那「樵夫」和「農夫」四處走動忙個不停,卻總是躡手躡腳保持了靜默,不讓任何人聽見:確切地說,倘或有人懷疑到他們的行動,反而會被說成是不信神和大逆不道。
  
而英格蘭也幾乎沒有秩序和保障,能為民族自豪感提供辯護。都城裡每天晚上都有大膽歹徒手執武器入室盜竊和攔路劫掠。警示公告貼到了各家各戶:但凡要離城外出,務必要把傢俱什物轉移到傢俱商的倉庫,以保安全無虞。大白天是城裡的商人,到夜裡就成了強盜頭領。倘若被他攔停的商會夥伴認出了他,使他受到了挑戰,他便會勇猛地一槍射穿對方的腦袋,然後揚長而去。七個強盜在通往白金漢宮的幹道上攔路打劫,被衛兵擊斃了三個,結果衛兵自己「因為彈盡援絕」也被剩下的四個強盜殺死。此後,這條路上就只有「和平打劫」了;倫敦的市長大人,一個地位顯赫的人物,在特恩漢姆林地被一個強盜攔停後就乖乖地站住不動,那強盜當著一眾隨員的面竟然把他搶了個精光。
  
倫敦的監獄裡,囚犯和看守打架,法律的最高權威朝囚犯開了槍,火銃槍槍膛裡裝填了好多回子彈和鉛丸。在法庭休息間裡,小偷剪下了貴族大人脖子上掛著的鑽石十字架。火槍手闖進聖吉爾斯教堂去檢查走私貨,暴民朝火槍手開槍,火槍手也朝暴民開槍,大家對此類事件早已見怪不怪。置身此種情形下,劊子手可就閑不下來了,他們總是應接不暇;現在,各式各樣的罪犯全都用繩子綁著,串成了一個個長隊;星期二抓住的入室竊賊,星期六就會被絞死;還把紐蓋特監獄的囚犯每十二個編成一組,用火刑燒死;有時又會在西敏寺議會大廳門前焚燒小冊子。今天處決了一個凶殘的謀殺犯,到第二天又處決了一個可憐的小偷,只因他搶了農家孩子的六便士。
  
凡此種種,外加上一千樁類似的事件,就這樣在可愛又古老的一七七五年接二連三地發生了。處在這些事件的包圍中,「樵夫」和「農夫」仍然不為人知地忙碌著,至於大下巴的兩位國王、相貌平平與面容姣好的兩位王后,仍然頤指氣使地高調行使著他們神授的君權。就這樣,一七七五年引領了大人物們和無數的芸芸眾生一起走上了他們面前的道路──我們這部微觀編年史中的幾位自然也身在其中。

第二章 郵車

這是十一月下旬一個星期五的晚上,多佛大道,與這段歷史故事有關的第一個人物出場了。道路就鋪展在多佛郵車的前方,此時郵車正慢吞吞地爬上射手山。跟其他乘客一樣,此人也腳踩著泥濘隨同郵車徒步上山。倒不是因為乘客都對步行鍛鍊有絲毫興趣,只因那山坡、馬具、泥濘和郵件已讓馬匹感到分外吃力,牠們停了三次,有一回還拉著郵車橫過大路,意欲中途叛變,把車拖回黑荒原去。好在韁繩、鞭子、車夫和衛兵的聯合行動有如宣讀了一份宣戰檄文,那文件嚴厲禁止任何反向的爭論,尤其打壓那種認為野蠻動物也有理性的說法。於是這幾匹馬俯首認輸了,重又擔負起了自己的職責。

幾匹馬垂著頭、擺著尾,踩著厚厚的泥淖前進著,時而掙扎,時而趔趄,大骨節彷彿快要散了架。每當車夫讓幾匹馬停下休息,嘴裡小心地喚著「喔呵!喔呵,慢!」時,他身邊帶頭的馬就會使勁搖晃自己的頭和頭上的一切──彷彿這是個特別強調的姿勢,牠根本就不相信郵車能夠爬上坡去。每當帶頭的馬這麼?嗒?嗒地亂搖頭,那位旅客總會嚇一跳,如同所有神經緊張的旅人那樣,心裡頗有些惴惴不安。
   
從山坳升起的霧氣,如邪惡淒涼的幽靈向山頂湧去,欲尋一個休憩之地,卻沒有找到。那霧溼答答黏乎乎,又冰冷刺骨,猶如壞天氣裡大海的濁浪般緩緩地在空中翻滾,彼此相隨而蔓延。霧是那麼的濃,以致車燈只能照見翻捲的霧和幾碼之內的路面,此外什麼也看不到。費力前行的馬匹的臭氣飄入了霧中,彷彿所有的霧都是從牠們身上散發出來的。
  
除了剛才那人外,另有兩個人也在郵車旁艱難行進。三個人都用圍巾裹到臉頰和耳朵邊,都穿著長統靴,彼此間無法依據眼前所見來看清對方的長相。他們盡可能包裹住自己,以免讓同路人心靈的眼睛和肉體的眼睛看出自己的形跡。那時候的旅客對短暫的結交都很有顧慮,因為路上遇到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強盜或是與強盜有勾結。後者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因為當時每個郵車驛站、每家酒館都可能有人「拿了強盜頭領的錢」,也許是店老闆,也許是最不起眼的馬廄裡的普通人。一七七五年十一月底的那個星期五晚上,郵車正往射手山上行進,站在郵車後面專用踏板上的押車衛兵心裡就是這麼想的,他不停跺著腳,眼睛時刻盯著面前的武器箱,手就搭在箱面上,箱子裡有一把子彈上膛的大口徑短槍,下面是六或八支同樣上了膛的短馬槍,底層還放了一把短劍。
  
多佛郵車就像平時那樣「友好和睦」:押車衛兵懷疑旅客,旅客之間相互懷疑,對押車的那位也不放心,他們對任何人都很猜疑,而讓車夫放不下心的就只有馬了。他可以問心無愧地把手放在兩部聖約上面來發誓,這幾匹馬並不適合趕這趟路。
  
「喔呵!」車夫說道,「加把勁!再拉一段就到山頂了,你們他媽的就可以下地獄了!為了把你們趕上山,我可真是受夠了!喬!」
  
「啊!」衛兵應答。
「你想現在幾點鐘了,喬?」
「正好十一點過十分。」
「要命了!」車夫惱怒地脫口喊道,「還沒爬上射手山!呸!呀!你們繼續拉呀!」
  
那匹倔強的帶頭馬剛做出個表示堅決反對的動作,就被一鞭子抽了回去,只好鐵定了心往上走,另外三匹馬也就跟著學樣。多佛郵車再一次努力爬升,郵車旁,旅客的長統靴也一路踩著爛泥。剛才馬車停下時,他們也停下了,他們始終靠近車身走著。倘或三人中間有人膽敢建議另一個人往前趕幾步走進夜霧和黑暗中去,他很有可能立即就會被人當作強盜,一槍擊殺。
  
最後一番發力終於把郵車拉上了坡頂。馬匹全都停下腳來喘氣,押車衛兵下來給車輪塞上了防滑墊木,然後打開車門讓旅客坐上去。
  
「喂,喬!」車夫從座位上往下望著,用警惕的口氣叫道。
「你說什麼,湯姆?」
兩人都在聽。
「喬,我說有一匹馬跑上來了。」
  
「湯姆,依我說,那匹馬跑得相當快啊。」衛兵回答。他放掉門把手,敏捷地跳上了車後踏板。「各位先生,以國王的名義,請大家注意!」他倉促地喝令了一聲,扳起了大口徑短槍的扳機,作好了攻擊準備。
  
本故事記述的那位旅客已踩在車廂踏板上,正要上車,另兩位乘客緊隨在後,準備跟著進去。那人卻踩在踏板上不動了,半個身子進了車廂,半個身子留在了外面,後面兩人停在他身後的路上。三個人看看車夫又看看衛兵,又從衛兵望向車夫,也都在側耳細聽。車夫回頭望著,衛兵回頭望著,連那匹倔強的帶頭馬也豎起兩耳回頭張望著,並沒有表示異議。
  
郵車艱難行進時的隆隆聲停止後,此時夜晚變得分外安靜,四下裡寂無聲息。馬匹喘著氣,將一陣輕微的震顫傳導給了郵車,郵車也彷彿激動了起來,似乎連旅客的心跳都可以聽見。不管如何,在寂靜的暫停時刻,還能聽得出在場人的呼氣聲、屏息聲,還有等待時加速的心跳聲。
  
隨著驟急的馬蹄聲,一匹馬快步來到了坡上。
  
「喔呵!」衛兵盡量扯開嗓門大叫,「嗨,那邊的人,站住!否則我開槍了!」
踩濺泥漿的雜亂馬蹄聲戛然而止,霧裡頭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前面是多佛郵車麼?」
「你別管它是什麼!」衛兵反駁道,「你是什麼人?」
「是多佛郵車麼?」
「你為什麼要打聽這個?」
「倘若是多佛郵車,我要找一個旅客。」
「什麼旅客?」
「賈維斯·洛里先生。」
  
我們提到過的那位旅客立刻表示那就是他的名字。衛兵、車夫和另兩位旅客都不信任地看著他。
  
「站那兒別動,」衛兵對霧裡的聲音說,「倘若我一失手,你這輩子就無法復原了。名叫洛里的那位先生,請馬上應答。」
 
「什麼事?」那位旅客問,聲音略微有些發顫,「是誰在找我?是傑瑞麼?」

(「我不喜歡傑瑞的聲音,如果那人就是傑瑞的話,」衛兵自顧自低聲嘀咕道,「這個傑瑞的嗓子粗啞到這種程度。我可不喜歡。」)

  「是的,洛里先生。」
  「怎麼回事?」
  「那邊給你送來了一封急件。苔××公司的。

「這個送信的我認識,衛兵。」洛里先生下到了路上──身後的另兩個旅客馬上從後面出手幫助,卻未必出於禮貌。隨後他倆立即鑽進車廂,關上了車門,拉上了車窗。「你可以讓他走近些,不會有什麼問題。」
  
「我也希望沒有問題,但我不能這麼放手不管,」衛兵自言自語,口氣很生硬,「喂,對面那位!」
  
「聽到了,哈囉!」傑瑞說,嗓子聽起來比剛才更粗啞。
  
「按正常步速騎過來!聽到沒有?你那馬鞍上倘若有槍套,別讓我看見你的手靠近它。我這個人很容易失手,一失手飛出來的就是子彈。現在讓我們看清你的模樣。」
  
馬和騎手的身影從盤繞的霧氣中慢慢顯露,來到了郵車旁,那位旅客就站在那兒呢。騎馬人一邊抬眼瞄著衛兵,一邊彎下身子,遞給旅客一張折好的小紙條。他的馬呼呼地喘著氣,馬和人全都濺滿了泥巴,從馬蹄到騎手頭上的帽子。
  
「衛兵!」旅客用一種平靜的公事公辦的口氣說。
  
保持警惕的衛兵右手抓住抬起的短槍槍把,左手扶住槍管,眼睛盯著騎馬人,簡短地回覆道:「先生。」
  
「沒什麼好擔心的。我是苔爾森銀行的,你一定知道倫敦的苔爾森銀行吧。我要去巴黎出一趟差。這個克朗就請你喝酒了。我可以讀這封信麼?」
  
「可以,不過請快一點,先生。」
  
他拆開信,就著馬車這側的燈光讀了起來──看完後又高聲念了出來:「『在多佛等候小姐。』你看,衛兵,信並不長。傑瑞,把我的回覆告訴他們:死人復活了。」
  
馬鞍上的傑瑞愣了一下。「這個回覆也太古怪了。」他說,嗓子粗啞到了極點。
  
「你把這話帶回去,他們就知道我已經收到信,跟寫了回信一樣。路上盡可能小心,晚安。」
  
說完這些話,那位旅客便打開車廂門鑽了進去。這回兩個同行旅伴誰也沒有幫助他。他們早就把手錶和錢包迅速藏進了靴子,現在已經假裝睡著了。他們不再有什麼明確的打算,不想冒險去招惹任何是非。
  
郵車又隆隆地前進,當它開始下坡時,被花環似的一團團濃霧給圍住了。衛兵立即把大口徑短槍放回了武器箱,看了看箱裡的其他東西,看了看皮帶上掛的備用手槍,再看了看座位下一個更小的箱子,那箱子裡有幾把鐵匠工具、兩三個火把和一個火絨盒。因為他攜帶的裝備很齊全,萬一車燈被大風刮滅(有時的確會發生這類事),他只須鑽進車廂,不讓燧石敲出的火星子落到草墊上,五分鐘內就能輕輕鬆鬆把車燈重新點亮,而且相當安全。

  「湯姆!」馬車頂上傳來了溫和的招呼聲。
  「嘿,喬。」
  「你聽見那消息了?」
  「聽見了,喬。」
  「你怎麼看,湯姆?」
  「沒什麼看法,喬。」
  「巧了啊,」衛兵沉思著說,「因為我也同樣沒什麼看法。」

傑瑞一個人留在了晦暗的霧中。他下了馬,讓那匹疲憊不堪的坐騎放鬆一會兒,抬手擦去了自己臉上的泥巴,又把帽簷上的水甩掉──那裡可能裝了有半加侖水。他把韁繩搭在自己濺滿泥漿的手臂上,又站了一會兒,直到郵車的車輪聲再也聽不見,夜晚又恢復了寂靜,這才轉身往山下走去。
  
「從聖殿柵門一路不歇地跑來這裡,我的老姑娘,我對你那雙前腿就不太放心了。我得先把你帶到平地上,」這個喉嚨沙啞的信使看了他的母馬一眼,自顧自地說,「『死人復活了』!這個回覆也太古怪了,它對你可大大地不利啊,傑瑞!我說傑瑞,傑瑞,你恐怕要倒大楣了,倘若死人復活的事流行起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