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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文學‧小說(翻譯)>世界歷代經典寶庫
叢書系列:世界歷代經典寶庫
作者:夏綠蒂.勃朗特
       Charlotte Bronte
譯者:于是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0年02月14日
定價:499 元
售價:394 元(約79折)
開本:25開/精裝/608頁
ISBN:97895713807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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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原序、作家榜推薦詞內文摘錄



  內文摘錄

第1章
   
那天,不可能再出去散步了。其實,我們早上已在葉子落盡的灌木林中閒逛了一小時,但從午飯時起(沒客人來訪的時候,里德夫人會提早用餐),凜冽冬風就捲來了陰雲,下起了瀝瀝冷雨,再也別想出門活動了。
   
我倒因此而高興。我本來就不喜歡長距離散步,尤其在寒風刺骨的下午。在陰冷的暮色中走回家實在令人不快,手指腳趾都凍僵了,還要被保母貝西數落,心情不免低落,再加上我的體格比里德家的伊麗莎、約翰和喬治亞娜都要弱小,又難免自慚形穢。
   
說到伊麗莎、約翰和喬治亞娜,他們現在都在客廳裡,簇擁著他們的媽媽:她斜倚在壁爐旁的沙發上,讓孩子們圍繞身旁(他們幾個此時沒有爭吵也沒有哭鬧);那儼然是一派天倫之樂的畫面。至於我,早就被她排除在外了,她說:有必要疏遠我,她很遺憾,但除非她親耳從貝西那裡聽到,並且親眼看到我確實盡力而認真地想要養成更隨和、更像孩童的習性,舉手投足更活潑可愛──更開朗、更率真、更自然──否則,孩子們盡享親子之樂時,她就必須將我排除在外,因為只有快樂又知足的小孩才能享受那些特殊待遇。
   
「貝西說我做什麼了?」我問。
   
「簡,我不喜歡吹毛求疵、愛刨根問底的人;再說了,小孩像妳這樣和長輩頂嘴也太可怕了。到別處坐去;要是說不出討喜的話,就別出聲。」
   
客廳的隔壁是早餐室,我溜了進去。屋裡有一個書櫥。我很快就取下一本書,特意給自己挑了本插圖多的,再爬上窗臺,縮起雙腳,像土耳其人那樣盤腿坐好,再把重褶的紅色窗簾拉攏到幾乎閉合, 儼如在雙重隱蔽的聖地裡。
   
紅色窗幔的皺褶擋住了我右側的視線;左側只有一扇扇明淨的玻璃窗庇護著我,令我無須曝露在十一月的陰鬱氣候中,又不至於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絕。翻動書頁時,我會時不時抬頭眺望冬日下午的景致。遠處白茫茫的,雲遮霧繞;近處,只見濕漉漉的草坪和風吹雨打下的灌木叢。綿綿不絕的冬雨在淒厲的狂風的驅逐下飄搖四散。
   
我又低頭去看書:畢維克的《英國鳥類史》。大致說來,我對文字部分不感興趣,但有些文圖說明卻讓我不願當作空頁略過不讀,哪怕我還小。那些文字說明會講到海鳥棲居之地:「荒僻孤絕的岩石和海岬」;還寫到了島嶼星羅密布的挪威海岸:自南端的林德內斯(也叫內茲),至最北的北角──
   
    北冰洋掀起巨大漩渦,
    圍繞荒涼極北之地那些淒涼的小島
    翻湧不息;而大西洋的洶湧大浪,
    傾倒般匯入赫布里底群島的暴風雨。
   
我也無法漠然略過書中提到的那些杳無人煙的海岸:斯堪的納維亞的拉普蘭、西伯利亞、挪威的斯匹次貝根群島、北冰洋裡的新地島、冰島和格陵蘭島──「廣袤無垠的北極地帶和荒涼淒慘的不毛之地積存著冰與雪:千萬個寒冬累積而成的堅實冰原如同高峰聳立的阿爾卑斯山,晶晶閃亮,圍繞地極,令極寒聚集,加倍凜冽。」我腦海中萌生出對那些地域的朦朧理解,恍如一幅幅慘白死域的畫面, 就像沉浮在孩子們腦海中的所有概念:似懂非懂、曖昧不明,卻格外生動。這幾頁引言與緊隨其後的插圖相呼應,使兀立於波濤和浪花中的孤礁、擱淺在荒涼海岸上的破船,以及從雲縫間俯視正在沉沒的小船的幽昧冷月都顯得更加意味深長。

我說不清縈繞淒涼墓園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氣氛:刻有銘文的墓碑、一扇大門、兩棵樹、低低的地平線都被環繞在一圈破牆內;初升的新月表示暮色降臨。
 
兩艘輪船停泊在死寂的海面上,我覺得它們肯定是海上的幽靈。
惡魔扣住竊賊背上的行囊,我迅速翻過那一頁,那樣子太嚇人了。
 
同樣可怕的是頭上長角的黑色怪物,獨踞於岩石,遙望著一大群人圍在絞刑臺邊。每幅畫都講述了一個故事,神祕莫測,雖然我的理解力有限,感觸也不夠細膩,但依然覺得那是趣味盎然的;就像貝西在冬夜講過的故事──偶爾她心情好,就會把熨衣板搬到兒童房的壁爐邊,讓我們圍坐一圈;她一邊熨平里德夫人的蕾絲飾邊,或是把睡帽的邊簷熨出褶痕,一邊讓殷切期盼的我們好好聽一段驚心動魄的浪漫傳奇,那些故事都來自古老的神話傳說和民謠,或是(如我後來發現的)來自《帕梅拉》和《摩爾蘭伯爵亨利》。
   
當時,膝頭攤放著畢維克的書,我覺得很幸福,至少是以我的方式快樂著。我什麼都不怕,只怕被人打斷,而這未免來得也太快了。餐室的門被打開了。
   
「喂!憂鬱小姐!」那是約翰.里德的叫聲,繼而停頓下來,他顯然發覺房間裡空無一人。
 「見鬼,她上哪裡去了?」他接著喊起來,「麗莎!喬琪!(這是他妹妹們的暱稱)簡不在這裡,告訴媽媽她溜出去了,跑到雨裡去了。這個壞畜生!」
   
「還好我拉攏了窗簾。」我在心裡念叨,希望他別發現我的藏身之地。說真的,約翰也發現不了, 他眼睛不尖,頭腦不靈。
  
可惜,伊麗莎從門外探頭進來,立刻說道:「她在窗臺上,傑克,肯定是的。」
一想到要被她口中的「傑克」硬拖出去,我就害怕得直打哆嗦,立即走了出來。
「什麼事?」我猶疑又躲閃,尷尬地問了一句。
   
「該說『什麼事,里德少爺?』」他答道,「我要妳到這裡來。」他在扶手椅上坐下,打了個手勢,示意我走到他面前。
   
約翰.里德是個十四歲的學生,比我大四歲,當時我只有十歲。以這個年紀來講,他又胖又壯, 但膚色灰暗,看起來不太健康。臉龐很寬,粗眉大眼,手腳也大,四肢都很壯實。他吃飯時總是狼吞虎嚥,腸胃不好,所以脾氣暴躁,目光混沌黯淡,兩頰鬆弛虛垮。這時候,他本該住在學校裡,但他的母親把他接回家住了一兩個月,說是因為「身體虛弱」。他的老師邁爾斯先生卻斷言:只要他少吃一點家裡送去的糕點和糖果,身體就會非常健康;但他的母親聽不進這樣刺耳的忠言,寧可自欺欺人,用更文雅的理由說:約翰面色蠟黃是因為學習太用功,或是太想家。
   
約翰對母親和兩個妹妹都沒什麼好感,對我更是厭惡至極。他欺侮我,懲罰我──不是一週兩三次,也不是一天一兩回,而是時時刻刻,永無休止。我的每根神經都怕他,他一走近,我全身骨頭上的每塊肌肉都會緊張而痙攣。他讓我驚恐得不知所措,因為不管我面對的是威脅還是體罰,我都求助無門,僕人們不願站在我這邊去得罪大少爺,里德夫人則裝聾作啞:她兒子時不時當著她的面打我罵我,她都置若罔聞,那就更別提他更多次背著她欺負我的時候了。
   
面對約翰,我已習慣了逆來順受,只好走到他椅子前。足有三分鐘,他拚命衝我吐舌頭、做鬼臉, 差點沒把舌根扭斷。我明白他馬上就會出手了,但在擔心挨打的時候,我還有心打量他動手前的那副噁心的醜態。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從我的表情中看出這種心思,反正他二話沒說,冷不防就出拳,狠狠揍了我一下。我一個踉蹌,從他椅子前倒退了一兩步才站穩。

「這是為了懲罰妳剛才那麼無禮地跟媽媽頂嘴,」他說,「還因為妳鬼鬼祟祟躲在窗簾後面,還因為妳兩分鐘前的那種眼神,妳這個卑鄙的小人!」
我已經習慣了約翰.里德的謾?,從沒想過要回嘴,一心只想著如何忍受辱?後必會出現的毆打。

「妳躲在窗簾後面做什麼?」他問。
「我在看書。」
「把書拿來。」
我走回窗前把書取來。
   
「妳沒有資格動我家的書。媽媽說了,妳是靠我們養活的,妳沒有錢,妳父親什麼都沒留給妳,妳本該去討飯,根本不配和我們這樣上等人家的孩子一起過日子,不該和我們吃一樣的飯,穿媽媽掏錢買的衣服。現在,我要好好教訓妳,讓妳知道亂翻我家書櫥有什麼下場,因為這個書櫥裡的書都是我的,整座房子都是我的,反正再過幾年就歸我了。去,站到門邊去,離鏡子和窗子遠一點。」
   
我照他的話做了,起初並沒覺察到他的用意,但當他舉起書,掂量了一下,站起來擺出要扔過來的架勢時,我驚叫一聲,本能地往旁邊一閃,但為時已晚,書已經扔過來了,剛好砸中我。
  
 我跌倒了,腦袋撞在門上,流出血來,痛得要命。我的恐懼越過極限,另一種情緒湧上心頭。
  
「你真是惡毒又殘暴!」我說道,「你就像個殺人犯──像個奴隸監工──像羅馬的暴君!」
   
我讀過哥德史密斯的《羅馬史》,對尼祿、卡利古拉這類人物已有了自己的看法,還暗暗作過類比,但從沒想過會這樣大聲地喊出來。
   
「什麼!什麼!」他叫嚷起來,「她竟敢這樣說?伊麗莎,喬治亞娜,妳們聽到了吧?這怎麼能不告訴媽媽?不過,我得先──」
   
他徑直衝向我,抓住了我的頭髮和肩膀,他是在和一個絕望到拚命的對手肉搏了。在我眼裡,他真有暴君、殺人犯的模樣。我感到一兩滴血從頭上順著脖子流淌下來,也意識到熱辣辣的劇痛,這感覺一時間壓制了恐懼,我發瘋似的與他對打起來。我不太清楚自己的雙手到底做了什麼,只聽得他罵我「小人!卑鄙!」,還在嘶聲力竭地嚎叫。
   
他的幫手近在咫尺,伊麗莎和喬治亞娜早已跑去叫里德夫人了,她上樓來到早餐室,貝西和女僕艾波特尾隨其後。她們把我們拉開,我聽見她們說:
   
「哎呀!哎呀!竟敢這樣對約翰少爺大發雷霆!」
「誰見過這麼凶狠的場面!」
然後,里德夫人接著說了:
「帶她去紅房間,鎖在裡面。」
立刻就有四隻手按住我,把我拖上樓去。


第2章
   
我一路反抗,破天荒第一次,卻大大加深了貝西和艾波特小姐本來就對我抱持的壞印象。事實上,我是有點失控,或是像法國人說的那樣:失心瘋了。我很清楚,一時的叛逆已讓我不得不遭受稀奇古怪的懲罰,於是,我像所有造反的奴隸那樣索性豁出去了,在絕望中決定死撐到底。
  
「抓住她的胳膊,艾波特小姐,她簡直像隻瘋貓。」
  
「太丟臉了!太丟臉了!」女僕叫道,「愛小姐,妳怎麼做得出這麼嚇人的事,竟然敢打少爺!他是妳恩人的兒子!妳的小主人。」
  
「主人!他怎麼會是我的主人?難道我是僕人?」
  
「不,妳連僕人都不如。妳什麼也不做,白吃白住。好了,在這裡坐下,好好反省妳有多壞。」
  
這時,她們已把我拖進了里德夫人指定的那個房間,按在一張凳子上,我忍不住像彈簧一樣跳起來,但立刻被她們的兩雙手按住了。
  
「要是妳不肯乖乖坐好,我們就得把妳綁起來,」貝西說,「艾波特小姐,把妳的吊襪帶借給我,我的那副會被她一下子就掙斷的。」
  
艾波特小姐側過身,要從結實的大腿上解下那條必不可少的綁帶。這些準備動作讓我想到捆綁後必會帶來另一番恥辱,激憤之情才稍稍平息了一點。
  
「別解啦,」我叫道,「我不亂動就是了。」作為保證,我用雙手緊抓凳子。
  
「記住了,別亂動。」貝西確定我真的安靜下來了,這才鬆開手。隨後,她和艾波特小姐就抱著胳膊站在那裡,用陰沉又猶豫的眼神瞪著我,好像很不放心,不確定我已恢復正常了。
  
「她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做。」看了半天,貝西轉身對艾波特小姐說道。
  
「但這就是她的本性,」艾波特小姐,「我經常跟夫人說起我對這孩子的看法,夫人也很贊同。這小東西表面一套,背後一套,從沒見過這樣年紀的小女孩有這麼多鬼心眼兒。」
  
貝西沒有接口,但沒過多久就對我說:「小姐,妳應該明白,里德夫人對妳有恩,是她在收養妳。要是她把妳趕走,妳只好進救濟院了。」
  
這番話讓我無言以對,也不是第一次領教,自從我有記憶以來,就常聽到這類影射我寄人籬下、靠人養活的指責,儼如含混的雜音在耳畔迴蕩不休,令我痛苦地似懂非懂,卻甩不掉。
  
艾波特小姐附和道:「夫人好心讓妳和里德家的少爺小姐們一起長大,但妳別以為自己就能和他們平起平坐了。他們將來會有很多很多錢,妳什麼也不會有。妳得學會謙恭,盡量討好他們,這才是妳的本分。」
  
「我們跟妳說這些,全是為了妳好,」貝西的語氣不那麼嚴厲了,「妳應該讓自己有點用處,討人歡喜,那樣,妳說不定還能在這個家繼續住下去,要是妳愛發脾氣,粗暴無禮,我敢肯定夫人會把妳攆走的。」
  
「還有呢,」艾波特小姐說,「上帝也會懲罰她,也許就在她耍脾氣的時候要了她的小命,看她還能去哪裡!貝西,我們走吧,隨她去。反正,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把我們當自己人的。愛小姐,妳獨自待著的時候,好好祈禱吧。要是妳不懺悔,說不定會有可怕的東西從煙囪裡下來,把妳抓走。」
  
她們走了,關了門,上了鎖。
  
紅房間是空置不用的一間屋子,難得有人在此過夜。要我說,其實從來都沒有。除非蓋茨黑德府上偶爾來了一大群賓客,才有必要動用所有可供寢居的房間。這間房算是府上最寬敞、最堂皇的臥室之一。一張大床赫然置於房間正中,粗粗的桃花心木床柱上垂掛著深紅色錦緞帳幔,儼如一座神壇。
  
兩扇大窗的窗頁終日緊閉,半掩在純色織物製成的流蘇、彩結墜飾和窗幔之後。地毯是紅色的,床腳邊的小桌上鋪著暗紅色的臺布,牆壁是柔和的黃褐色,帶著一抹粉紅色調。衣櫥、盥洗架和椅子都是拋磨出幽暗色澤的桃花心木做成的。在周遭深紅色系陳設的映襯下,高高疊起的白色褥墊、枕頭和雪白的馬賽布提花床罩就顯得格外耀眼。同樣醒目的是床頭邊那張安樂椅,也是白色的,座墊很厚實,前面擺著一張腳凳;在我看來,它就像一尊慘澹失色的王座。
  
這間屋子很冷,因為難得生火;也很安靜,因為遠離兒童房和廚房;更顯得肅穆,因為很少有人進來。只有女僕每週六會進來一次,抹去一週內靜悄悄落在鏡子上、家具上的灰塵。至於里德夫人,她隔很久才進來一次,查點衣櫥裡某個祕密抽屜裡存放的各類羊皮文契、她的首飾盒,以及她已故丈夫的小肖像。紅房間的神祕感正是源自「已故」二字,似有魔力,令其富麗堂皇,卻分外淒清。
  
里德先生故去已有九年,他就是在這個房間裡嚥氣、在這裡停靈的,他的棺材也是從這裡被殯儀館的人抬走的。從那時起,始終縈繞不去的陰沉、神聖的氛圍似乎一直在守護這裡,以免眾人出沒帶來侵擾。
  
我的座位,也就是貝西和刻薄的艾波特強迫我一動不動地坐著的地方,是靠近大理石壁爐的一張軟墊矮凳。我正對著那張高聳的大床,右面是黑漆漆的衣櫥,鑲板在斑駁的柔和反光中顯出搖曳變幻的光澤,左面是關得嚴嚴實實的窗子,窗和窗之間有一面大鏡子,鏡面中再現了空蕩蕩的床、富麗堂皇的房間。我不確定她們是不是真的鎖了門,等了一會兒才敢走動,便起身走到門邊看個究竟。好吧!鎖了,鎖得比牢房還牢。返回原地時,我必須面對大鏡子,目光就此被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探究起鏡中深邃的映射。空洞虛幻的景象比真實世界更陰冷、更幽暗,那個陌生的小傢伙盯著我看,慘白的臉上、胳膊上都蒙上了斑駁的陰影,一切都凝滯般靜止時,唯有那雙明亮的眼睛閃現著恐懼,真像個鬼魂。我覺得她就是貝西晚上講的故事裡那些半仙半人的小精靈,從沼澤地帶山蕨叢生的荒谷中孤零零地冒出來,現身於摸黑趕路的旅人眼前。我坐回到我的矮凳上。
  
那時候,我迷信起來,但還沒到完全聽任妖魔擺布的地步;我依然熱血沸騰,心胸中依然滿溢著奴隸造反時那種苦澀的激憤之情。屈服於悲楚的現實之前,我得先克制自己,不要被湧上心頭的新仇舊恨沖昏了頭腦。
  
約翰.里德專橫霸道、他的妹妹們高傲冷漠、他母親的種種憎惡、僕人們的偏袒,這一切都浮現在我激動難安的心頭,如同混沌深井中的汙泥沉渣一古腦兒地浮泛上來。為什麼總是我吃苦頭,總是我被欺負,總是我被斥責,總是說我有錯?為什麼我總不能合乎他人的意願?為什麼我想要贏得別人的好感卻只是徒勞?伊麗莎任性又自私,卻受人尊敬;喬治亞娜恃寵而驕,刁鑽刻薄,吹毛求疵,盛氣凌人,大家卻偏偏縱容她。她是很漂亮,有紅潤的面頰、金色的鬈髮,人見人愛,不管她有什麼錯,好像都能被原諒。約翰呢,沒有人敢違逆他,更不用說教訓他、懲罰他了,哪怕他什麼壞事都做:扭斷鴿子的頭頸,虐死小孔雀,放狗去咬羊,偷摘溫室中的葡萄,掐斷花房裡珍稀花木的嫩芽,有時還叫他母親「老女人」,還因為他繼承了她偏深色的膚色而破口大?,他蠻橫地與母親作對,經常撕毀她的絲綢服裝,而他依然是她的「小寶貝」。我卻不敢有半點閃失,全力以赴地做好分內事,卻從早上到中午、從中午到晚上,無時無刻不被人罵作淘氣、討人厭、陰陽怪氣、鬼鬼祟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