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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不朽的《大地》/文.哈金
內文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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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Good Earth Trilogy

類別: 文學‧小說(翻譯)>大師名作坊
叢書系列:大師名作坊
作者:賽珍珠
       Pearl S. Buck
譯者:彭玲嫻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7年09月29日
定價:1200 元
售價:94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968頁
ISBN:97895713713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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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不朽的《大地》/文.哈金內文摘錄



  內文摘錄

第一章

  這天是王龍的大喜之日。在床帳內的黑暗中睜眼之初,他想不起這天和其他日子有何不同。屋子裡一片闃疾,唯有年邁的父親在與他隔著堂屋的房裡氣息咻咻的微弱咳嗽聲打破沉寂。每天早晨,王龍聽見的頭一個聲響便是父親的咳嗽聲,而他往往靜靜躺臥聆聽,直到咳嗽聲愈趨愈近,父親房門上的鉸鏈咿呀作響時,他才挪動身軀。

  但這天早晨他沒有等待,一躍而起,推開床帳。天剛破曉,黑暗中透點微紅,小小的方形窗洞上,殘破窗紙劈啪飛揚,一抹紅棕色天空在窗外隱約可見。他走上前去撕去窗紙。

  「春天到了,不需要這個了。」他喃喃咕噥。

  這樣出聲說出自己但願住家這天看來體面些,他感到羞赧。窗洞不大,幾乎難容伸手,但他仍然伸出手去感受外頭的空氣。一股輕柔微風自東方吹拂而來,溫和,輕聲呢喃,飽含水氣。這是好兆頭,田地需要點雨水,作物才能收成。這天不會下雨,但倘使這風一時不歇,幾天內雨就會來了,這是好事。昨兒他曾對父親說,倘使天頂上這耀眼酷熱的火傘再不收起,麥子就結不成穗了。如今像是老天爺特意挑了這個日子來給他祝福。大地將要能開花結果了。

  他匆匆走進堂屋,邊走邊套上藍色外褲,並把藍色棉布腰帶在腰腹最豐滿處打個結,上半身則赤裸著,要等燒了水,梳洗過後再穿上衣裳。他走進緊挨著正屋、作為灶間用的耳房,黑暗裡,一頭牛扭著頭,在門邊角落裡低聲鳴叫。灶間以自家田地挖出的大量泥土製成的泥磚砌造,正屋也是,屋頂鋪設自家麥田採摘的麥梗。祖父年輕時,以同樣是自家田地裡的泥土,一手打造了爐灶,多少年來的煮飯燒菜使爐灶乾硬而烏黑,一只圓而深的鐵鍋立於其上。

  他用葫蘆瓢從一旁的水缸舀水,把鐵鍋裝了半滿。水很珍貴,因此他舀得謹慎。但稍加遲疑後,他猛然舉起水缸,把整缸水全倒進鍋中。這天他決定要來清洗全身。打從不再是母親膝頭的孩子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裸裎的軀體,但這天會有個人看見,他想要把身子清洗乾淨。

  他繞過爐灶,來到後方,從立在灶間角落的乾草和麥梗中挑揀出一把來,仔仔細細調整排列,放入灶口,力求把每根草葉的功能發揮到極致,接著用一只老舊燧石和打火鐮打出火苗來,扔進乾草堆中,火焰於是熊熊燃起。

  打從母親在他六歲那年辭世之後,他就日復一日,天天在早晨生火,但今天將是最後一次了。他生起火,把水煮沸,斟了些熱水在一只碗中,再把碗捧進父親屋裡。父親坐在床上,一面咳,腳一面在地面摸索鞋子。過去六年來,這老人天天都在房裡等待兒子端熱水來舒緩他晨間的咳嗽。如今這對父子可以歇息了,有個女人將跨進這個家門,王龍將再也不需要不分寒暑都黎明即起生火燒水,他將可以高枕安臥,也有人會捧上一碗熱水進屋給他。而倘使莊稼收成得好,熱水中甚且會有茶葉飄浮。每隔個幾年,總會有一次好收成的。

  這個女人若是倦了,會有她的孩子接手生火,她和王龍會生一大窩小傢伙。想起成群孩童在房裡的三間屋子跑上跑下,王龍不禁停下了手邊的動作。三間屋子對他們父子而言太大了。打從母親過世,房子就呈現半空狀態。家裡人口眾多的親戚,例如他那孩子一個接一個出世的叔叔,總是聲聲勸誘,而他們總要極力抗拒。

  「我說呀,兩個光棍兒要這樣大的房子做什麼?爺兒倆同住一間屋子不就得了?小夥子身體暖烘烘的,倒可以舒緩舒緩老子的咳嗽。」

  但他的父親總回答:「我這床要留給孫子睡的。等我老了,他可以烘暖我的老骨頭。」

  這下孫子就要一個接一個報到了!他們恐怕得沿牆架床,甚至連堂屋都得擺上床鋪才行,這整間房子會床滿為患。就在王龍揣想著半空的房裡床鋪處處的當兒,爐火熄了,鐵鍋裡的水涼了。老人幽暗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身披未扣鈕子的衣袍,以手抓著,邊咳嗽,邊吐痰,氣喘吁吁地發話:

  「怎麼還不拿熱水來給我暖暖肺?」
  王龍瞪著眼,回過神,羞慚起來。
  「柴火潮了。」他在爐灶後頭囁嚅:「這風濕氣重……」

  老人繼續咳個不歇,開水不滾他就不罷休。王龍舀了些水到碗裡,頓了半晌,打開爐架上的一只釉彩罐,掏出十幾片乾燥卷曲的葉子,灑在水面。老人貪婪地睜大了眼,但隨即出聲抱怨。

  「怎麼這樣浪費?喝茶好比吃銀子哩!」
  「今天是大日子。」王龍短促地笑了一聲,「喝吧,喝了會舒坦些。」

  老人用乾枯嶙峋的手指捧過碗,低聲嘟囔。他看著卷曲的茶葉一一舒展,鋪滿水面,捨不得喝下這樣珍貴的東西。

  「再不喝就涼了。」王龍說。

  「說得是……說得是……」老人一驚,大口大口喝起熱茶來。他陷入一種肉體感官的滿足,猶如孩童專注於吃奶。但他並沒有忘我到不曾察覺王龍正死命自鍋裡舀水,注入一只深深的木盆。他揚起頭,瞅著兒子。

  「那水足夠把莊稼澆到開花結果啦!」老人驟然發話。
  王龍沒有吭聲,也沒有停手,一逕舀水,舀到一滴也不剩。
  「喂!」父親大嚷。
  「打從過年以來,我就沒洗過澡了。」王龍低聲說。

  他羞於告訴父親,他但願自己的身子清淨,才好讓女人看。他捧著木盆,匆匆走進自己房裡。門框變形,房門鬆垮垮懸在框上,關不緊,老人蹣蹣跚珊走進堂屋,嘴湊近門縫,扯開嗓門兒嚷嚷。

  「一早就喝茶,又洗東洗西的。一個女人一進門就給她這種待遇不是好事!」

  「就這麼一天嘛!」王龍也吼回去,隨即又補上一句:「我洗過會把水潑在田地裡,不會浪費。」

  老人聽了這話,不響了。王龍解開褲帶,褪下衣衫,就著窗洞透入的一塊四四方方的天光,在熱氣蒸騰的水中扭絞一條小毛巾,猛力摩搓黝黑而細瘦的軀體。他以為空氣溫煦,身子打溼後卻感覺凍寒,於是他快手快腳,毛巾急促浸水又取出,揉搓到渾身冒出一股細細煙霧。這時他走向母親的一只箱籠旁,取出一套新的藍色棉布衣衫。這樣的天氣不穿鋪棉冬襖可能稍嫌寒冷,但他的冬襖面上破爛污濁,灰黑潮溼的棉絮從洞裡紛紛冒出頭來。他忽然不願穿上冬襖,他不願女人頭一回見他,就目睹他的棉衣襯裡外露。將來她會清洗並縫補這件衣裳,但這頭一天,他不要她看見。他套上藍色的棉衣棉褲,又罩上一件同質料的大褂。那是他唯一的大褂,只在筵席的場合才穿,而那樣的場合一年不出十次。接著他手指靈巧地解開垂在腦後的長辮,從小而歪斜的桌子抽屜取出一把梳子,開始梳理頭髮。

※※※※

  王龍走進自己房裡,再度披上大褂,放下辮子,用手撫撫剃過的眉毛,又撫撫臉頰。或許他該去剃個頭?這會兒天還沒亮,他可以先到剃頭街去剃個頭,再到大宅院去接那女人。如果手邊子兒還夠多的話,他就打定主意去剃他一剃。

  他從腰間取出一個油膩膩的小灰布包,算了算裡頭的錢。共有六塊銀元和兩把銅板。他尚未告訴父親他邀了朋友晚上來吃酒。他邀了堂弟,也就是叔叔那年輕的兒子。為了陪伴父親,他連叔叔也一併邀了。此外還邀了村子裡三個鄰舍農人。他打算上午從鎮上回來時,順便買點豬肉及一條小塘魚、一把栗子回來,不定還買點南方的竹筍,外加一點點牛肉,好和自家菜園種出的包心菜一起燉,但得要買了豆油和醬油後還有餘錢才行。若他去剃頭,恐怕就買不了牛肉了。但他驀然下定了決心,就是要去剃頭。

  他一聲不響地撇下老人,踏進戶外的清晨。天仍暗黑泛紅,太陽卻正攀越地平線上的雲朵,映照著拔高中的小麥與大麥上的露珠。有一霎,王龍被農人本性分了神,彎下腰去檢視抽穗中的麥子。穗子仍空心,仍在等待雨水。他嗅了嗅空氣,焦躁地望向天空。雨水就在不遠處,黑壓壓藏在雲裡,沉甸甸含在風裡。待會兒他要買一炷香來,給小小的土地廟上個香。像這樣的大日子,他就會去上香。

  他彎彎拐拐穿過田地間狹窄的小徑,不遠的前方,灰色的城牆矗立。他即將穿過城門,而城牆內有棟宏偉的宅邸──黃府。他的女人自小在那兒做丫頭。人們說:「情願打一輩子光棍兒,也不要討個在大戶人家做過丫頭的女人做媳婦。」但當他對父親說:「我這輩子都討不成老婆了嗎?」父親卻回答:「這年頭日子苦,女人都要有金戒指、綢衣裳才肯嫁,辦個喜事又那樣費錢,窮人家就只有做丫頭的女人可以討了。」

  他的父親於是打起精神來,上黃府走了一趟,詢問可有多餘的丫頭賞他們一個。
  「不要太年輕的丫頭,頂要緊的是,不要太標緻。」他說。

  絕不能是個標緻姑娘,這點令王龍難受。倘若討了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哥兒們都會恭賀他。父親見他面露不服,吼了他幾句。

  「我們要個標緻女人來做啥?我們要的是個能種地、管家、生孩子的女人,標緻女人會做這些事兒嗎?標緻女人成天只會想著要穿什麼衣裳好配她的漂亮臉蛋兒!不行,我們是莊稼人,我們家不准有標緻女人!何況大戶人家的標緻丫頭哪個有完璧之身的?家裡的少爺全都先一步染指過啦。當醜八怪的第一個男人總比當俏姑娘的第一百個男人要強。你想想,天仙美人會覺得你這雙農夫手比那些貴公子軟嫩的手討人愛嗎?你曬成黑炭的臉會比那些玩弄她的男人黃金也似的肌膚俊俏嗎?」

  王龍知道父親言之成理,但仍天人交戰了一番,一時之間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才忿忿開腔:

  「好歹不要個麻臉或缺嘴的女人。」
  「能夠要到什麼樣的女人,也只有聽天由命了。」父親回答。

  這個女人並沒有麻臉或缺嘴,至少這一點王龍是肯定的,但其餘一概不知。他和父親當初打了兩枚銀戒指,鍍上金,另買了一副銀耳墜。父親帶著這些物件到女人的主子家去提親。他對即將成為他女人的人所知僅止於此,除了清楚他要在這天去把女人接回家之外一無所知。

※※※

  他扭頭看了她一、兩次,她寬闊的臉孔毫無表情,踩著一雙大腳,步伐平穩,慢吞吞前行,像是這條路她已走過了一輩子。走到城門口,王龍猶疑地停下腳步,一手穩住肩上的箱子,一手在褲帶裡摸索,翻找那僅存的幾枚銅幣,掏出兩文錢,買了六個青綠色的小小桃子。

  「拿去吃吧。」他粗裡粗氣地這麼說。

  女人孩子一般飢渴地接過桃子,默不吭聲捧在手裡。走在麥田壟上時,王龍扭頭看女人,女人正小心翼翼啃咬其中一枚桃子。察覺王龍看她,她再度用手掩住桃子,嘴也不動了。

  兩人就這麼一路前行,來到土地廟所在的西邊田地。小小的一座廟,灰磚壘砌,瓦片屋頂,高不過一個男人的肩頭。當年王龍的祖父也耕作著王龍現今生活了一輩子的農田,他用獨輪車從鎮上運來磚瓦,修建了這座廟。牆面塗抹灰泥,有一年豐收,祖父從村裡請來畫師,在白色的灰泥牆面畫上山與竹。然而幾代下來雨水沖刷,竹子僅存幾縷翎毛般縹緲的陰影,山丘則消失殆盡。

  廟簷下安坐著兩尊小而肅穆的泥塑神像,是用廟宇周遭田地裡的泥土塑的。兩尊像分別是土地公和土地婆,身穿紅紙金紙裁製的衣袍。土地公留著真髮仿製的稀疏長髯。每年過年,王龍的父親總買來新的紅紙,小心翼翼裁剪黏貼,為這對神祇添置新袍。而每年的雨雪總是登堂入室,夏日驕陽也長驅直入,神祇的衣袍總是年年損壞。

  然而此時此刻,一年方才伊始,衣袍仍新,整潔的外觀讓王龍自豪起來。他從女人臂彎接過提籃,小心翼翼在豬肉之下尋找方才買來的兩炷線香,生怕線香若折斷了,會是不祥之兆,但線香完好如初。由於左近四周的居民也都敬拜這兩尊小小神祇,因此神像前香灰堆積成小山,王龍把兩炷香插於其上,笨手笨腳地摩擦燧石與打火鐮,燃起一片乾葉來點香。

  這一男一女便這麼立在土地神面前。女人看著線香的末端艷紅起來又轉為灰黑,灰燼逐漸沉重時,女人俯下身去,用食指撣去灰燼的頂端,而後又彷彿唯恐自己舉止失當,匆匆往王龍瞥了一眼,目光呆滯。但這動作令王龍心動。她像是覺得這炷香屬於他們兩人。像是這一刻,他們成為了結髮夫妻。兩人就這麼肩並肩,沉默無語地看著線香燒成灰燼。此時夕陽已西沉,王龍於是扛起箱子,兩人踏上歸途。

  老人站在家門口,領受這日最末的一抹陽光。王龍領著女人上前來時,他分毫不動。若是他注意到那女人,就有失身分了。於是他佯作對天邊雲朵興致高昂地高聲說:

  「掛在弦月左端那朵雲意味著就要下雨了。最遲明晚雨就會來。」看見王龍從女人手中接過提籃,他又嚷:「你去花錢了?」

  王龍在桌上擱好提籃,答得簡明扼要:「今晚會有客人。」說完便把女人的箱子扛進自己屋裡,在自己的衣箱旁擱下,用奇異莫名的眼光瞅著衣箱,但老人來到門邊,喋喋不休地嘀咕:
  「這個家花錢如流水!」

  兒子邀了客人來,老人暗地裡是心喜的,但他估量在這新媳婦面前不能不發點牢騷,生怕她一進門他們就這樣揮霍,會慣壞了她。王龍不作聲,逕自進了灶間,女人跟了進來。王龍把提籃裡的食物一件件取出,擱在冰冷爐灶的檯子上,對女人說:

  「這裡有豬肉、牛肉和魚,晚上有七個人要吃飯,妳會燒菜嗎?」
  他說話時沒有正眼瞧女人,正眼瞧似乎於禮不合。女人用平板的嗓子答:
  「打從我進黃府,就是廚房裡的奴婢。我們餐餐都有肉。」

  王龍點點頭離去,之後直到客人蜂擁而至時才再度見到她。他的叔叔樂天貪饞又狡猾,叔叔的兒子是個莽撞的十五歲少年。上門的莊稼漢個個粗笨,怯生生地咧著嘴嘻嘻笑。其中兩人是收割時節和王龍交換種子並互相出力幫忙的村人,另一個是他的隔壁鄰居阿清,個頭矮小,沉默寡言,若非必要絕不開口。大夥兒在堂屋裡你謙我讓,不肯入座。終於各自就座後,王龍走進灶間,要女人上菜。女人說:

  「我把碗碟交給你,請你端上桌。我不想在男人前拋頭露面。」

  王龍聽了心生歡喜。這女人是他的女人,不怕讓他看見,卻怕在別的男人前露臉,他感覺驕矜自豪,於是在灶間門口自女人手中接過一只又一只的碗碟,在堂屋桌上一一擺好,接著便拉開嗓門兒吆喝:

  「叔叔,兄弟們,吃飯嘍!」叔叔向來風趣,他問起:「我們都不能見到蛾眉新娘嗎?」王龍答得堅決:「我們還沒圓房,圓房之前,其他男人不宜見她。」

  他敦促大夥兒吃飯,大夥兒於是就著一桌好菜默默吃了個盡興,間或有人盛讚魚的棕黃醬汁美味可口,有人大誇豬肉煮得好,王龍則一再謙讓:

  「粗茶淡飯,燒得不好!」

  但內心裡,他暗自為這桌菜色感到光榮,因為女人混合了糖、醋、少許的酒和醬油,巧妙帶出了肉的全部風味,王龍從未在朋友的桌上嘗過這等美味。

  那一夜,賓客們就著茶水談天說笑,久久才散,女人始終待在灶下。王龍送走最後一位客人,走進灶房,見女人蜷縮在老牛旁的稻草堆沉沉睡去。被王龍喚醒時,她的髮絲中混雜著稻草。王龍呼喊她,她恍惚中猝然舉起臂膀,像是要抵擋拳腳。好不容易她睜開眼,用奇異而寧靜無言的眼神注視他,王龍覺得自己像面對個孩子。他執起她的手,領她走進上午他為了她而洗滌身軀的房裡,點起桌上的一對紅燭。燭光下,他赫然驚覺自己此刻與女人獨處了,驀地羞赧起來,但不得不提醒自己:

  「我有自己的女人了,這事非做不可。」

  他鐵了心開始寬衣,女人則一聲不響,輕手輕腳在床帳角落鋪起床來。王龍粗聲粗氣地開口說道:

  「妳上床前,先把燭火滅了。」

  接著他逕自躺下,厚棉被拉上肩頭,佯作沉睡。但他並沒有沉睡,他躺臥著戰慄,渾身肌理的每一條神經都警醒著。許久之後,燈光乍暗,女人在他身旁緩慢無聲地悄悄挪動,他渾身脹滿近乎破殼而出的狂喜。他在黑暗中嘶啞一笑,伸手擁她入懷。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