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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奮進(AB0081)

類別: 文學‧小說(中文創作)>人間叢書
叢書系列:人間叢書
作者:吳甿、劉美美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84年10月15日
定價:120 元
售價:95 元(約79折)
開本:32開/平裝/26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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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狂與狷,在時代中奮進

.吳甿



劉逍兄來電話約寫一文介紹《生命的奮進》,辭氣嚴正。這影響,是我固不敢不寫,及至提筆握管之時,猶覺筆端凝重。

我感到要談這書,周到謹慎的恭維、學院式的評估論析、玩弄風景的悠談,均屬不敬,亦不相應。憶以前偶讀這幾位學問家的自傳文字,每次的感受,皆容不得半點矜持、矯飾、佯狂、癡填,乃至「公允折中」、「不偏不倚」、「大家風範」、「君子美德」亦一概打落(不相應)。所直對者,惟是憂患時代之一真生命,通體憂患、通體透明。文如其人,則唐君毅先生情深文茂,沉鬱惇大,而九曲盤旋;徐復觀先生元氣淋漓,真宰上訴,而縱橫桀崛;牟宗三先生孤峭勇逸,精警透闢,而高遠挺拔,有冷然之美;梁漱溟先生疏朗篤實,而調適上遂,有長者之風。此皆天地間真文章。康有為謂:「登高極望,輒有山河人民之感。」談這等文章,亦如登高極望。有性情者自能掀動其存在的實感,怵惕警覺,念天地悠悠,日換星移,蒼生何苦。我生何用,在四顧蒼茫,宛轉不已中,一念存真,即可當下展現一真實無妄的世界——仁的世界。這是唯一可靠的世界。

則此書所收文字雖近乎感性,然皆從諸先生之真生命最根源處流出,善學者一讀之下,必可與諸先生之生命契接。振聾發瞶,起死回生,豈可謂小補哉!存在的呼應、存在的感受,這中間原無第三者說話的餘地,強說之,只怕是「悠悠談」,故讀者宜取此書讀之,不必看我此文。



徐復觀先生一次在課堂上說:「有人教了一輩子書,教不出一個真學生。熊(十力)先生能有真學生,唐先生、牟先生就是真學生。」徐先生自謙,沒有說自己。唐、牟、徐三先生的學間,皆自成系統,不必追隨熊先生。所謂真學生者,只從契接老師的原始生命、原始智慧上說。有熊先生、梁先生一代之「興於詩」,乃有牟先生、唐先生、徐先生一代之「立於禮」,此之謂慧命相續。

在傳統中國,老師向有崇高地位。即聖人孔子也有老師,孔子就是他老師的真學生,而孔子亦有許多真學生。印度佛陀釋迦牟尼是沒有老師的。「上天下地,唯我獨尊」。西方的耶穌既沒有老師,也沒有學生,只有信徒。聖人孔子兼為學生與老師,象徵中國之文化慧命內在於歷史,貫注於歷史,而與歷史相始終。

而中國人之尊師,除了尊此文化統緒、文化慧命外,又有其更內在的道理,此即:中國的學問,其重點與關注,是落在對生命自身之把握上,非落在對外經驗事實之查究上,外在的經驗事事變幻不居、剎那生滅,故以其為對象而考察得之真理,必是有條件的、相對意義的真理。換言之,這種真理必套在「如果……則……」之格局中。如「太陽從東邊出」,其實只是「如果太陽系不發生異動,則太陽從東邊出」。故「太陽從東邊出」是沒有保證的,沒有必然性。一切科學真理皆不能擺脫這個格局。但生命自身的真理卻可以而且必須擺脫這個格局。「見孺子將入於井,人皆有惻隱之心」,便是無條件的、絕對的、當下無所待,因而是最真實的。故生命的學問亦稱「實學」,「實」者,真實不妄之謂也。亦因此,生命的真理不能定限於一套符號文字所代表的概念系列中。語言文字在此只是接引、指點、啟發的作用,其性格的辯證,不能死看。六朝名士荀粲有句名言:「六籍雖存,固聖人之糠秕。」六籍自六籍,聖人自聖人。聖人的道理,文字不足以擔當之,聖人的道理,惟具體的人格可以擔當,擔當之亦即存在地復活之、創造之。熊先生在北大發獅子吼:「當今之世,講晚周諸子,只有我熊某能講。」這便是擔當。牟先生當時即耳目一振:「心中想到,這先生的是不凡,直恁地不客氣,兇猛得很。我便注意起來,見他眼睛也瞪起來了,目光清而且銳,前額飽滿,口方大,顴骨端正,笑聲震屋宇,直從丹田發。清氣、奇氣、秀氣、逸氣;爽朗坦白。不無聊,能挑破沉悶。直對著那紛紛攘攘,卑陋塵凡,作獅子吼。」有真生命之屹立,才能說擔當,此熊先生之不可及。牟先生當時以青年學子能當下認取一真生命之屹立,而接上去,此牟先生之不可及。唐先生、徐先生的文章皆有類似之描寫,感之至深。是知慧命相續,原是何等莊嚴。莊嚴來自存在的實感。



然而這存在實感長長久地失落了,清代以來的讀書人,幾乎部成了「空疏迂陋、規行矩步,沒有一點活氣的道學家」,中國學問乃死在這些道學家的講學裏。落到社會上,便是「貪染、殘酷、愚癡、污穢、卑屑、悠忽、雜亂」(熊十力語)。則「五四」人物之激烈反傳統,亦有如魏晉時荀粲、嵇康們的對僵化了的名教之揚棄,自有其存在的緊迫感。在一義上,亦是文化生命復活之契機。但原來的文化生命實在太疲弱,故其結果,在魏晉是道家的復興而引進印度佛教文化,下開隋唐,是為中國文化生命之第一次歧出;在現代是在西方文化之衝激下,讓無家可歸的共產主義乘虛而入,統治中國大陸,是為中國文化生命之第二次大歧出——大淪喪。對於佛教文化,中國文化可以吸收之以充實自己,以助文化生命之清澈與豐厚。但共產主義是一「純否定精神」,是不能被吸收的癌。以強大同化力著稱的中國文化這次要挽救自己,捨弘通擴充原有文化生命,充量吸收被「反西方的思想」之馬列主義所反的西方主流思想,以盡華族文化生命之性,不能奏功。此即:

一、要以存在的實感確認與正視自己的民族與文化。一朝契悟之,即永遠契悟之,「自從一見桃花後,直到如今更不疑。」而確知中國文化之永恒價值。

二、正視中國文化生命之第二次大歧出,疏導此歧出中所吸收的西方思想,體其體,用其用,一切歸位,消除觀念災害,克服魔性,實現現代化,實現文化生命之清澈與理性之表現,完成這次歧出以回歸自己。

這是「民族意識」與「文化意識」之一致,亦是「歷史感」與「未來感」之一致。我們衡量一個知識分子對當前時代問題、文化問題的發言是否中肯、有價值,即以此一致性之圓足為標準。準此,我們不能不承認:唐君毅、牟宗三、徐復觀諸先生是當代最具代表性和成就最大的思想家學問家。我們讀這本《生命的奮進》,了解諸先生在青少年時代,即遭逢這次華族文化生命之大歧出,而能全幅相應地奮然而起,一生在時代憂患中度過。而能保有純真生命之「原始靈感」,數十年如一日,如泉之始湧,沛然莫之能禦。而知天下學問之大且真者,莫不如是。



前說民族意識與文化意識之一致、歷史感與未來感之一致,然則此二者之有無及其一致性,落到個人生命上,如何表現之?

我們說,一個人有無民族意識、文化意識,有無歷史感、未來感,只由其人對時代問題的癥結有無存在的感觸即可知之。

一具體的人,乃繫屬於一民族,一民族乃繫屬於此民族之歷史,此民族之歷史乃有待於此民族之文化生命之照明,此民族之文化生命依其本性必由過去而通向未來;個人的生命——若他是個「真實的存在」必與民族生命文化生命連為一體,民族生命之病痛即他自家生命之病痛,文化生命之暢通即他自家生命之暢通。同理,若他對時代問題無感觸,即對民族生命文化生命之存在的處境無感觸,他割斷了自己與民族文化、過去未來之臍帶,永遠落到一「偶然的存在」中,而為「草木之人」--他對時代問題麻木,同時即對自己不仁。

熊先生立於河梁,而有「吾儕生於今日,所有之感觸誠有較古人為甚者。」之慨嘆,又謂「吾人之生也,必有感觸而後可以為人。感觸大者則為大人,感觸小者則為小人,絕無感觸者則一禽獸而已!」而稱千古以來感觸最大者唯釋迦與孔子。牟先生則進言釋迦之感觸為「偏至」,唯孔子之感觸為「至大而中正」。(見《尊聞錄》,牟先生之案語則吾幸得見之。)此孔子所以為「聖之時者」。此非高說孔子,乃正低說孔子,以知唯其能持載時代憂患,使大小偏至諸感觸得所依止,使感觸而入於邪妄如馬列主義者得所暴露,不得以感觸掩蓋其邪妄,不得以「理想」包藏其「根本惡」。

感觸而與一具體人格結合,即為此具體人格所範鑄。然感觸之所以為感觸,必發自一理想主義之超越精神。超越精神為一具體生氣氣質所範鑄,若此生命未為至廣大極高明如孔子者,其表現必非「狂」則「狷」。故孟子以下,自古聖賢豪傑、志士詩人、才子俠女,凡可稱人物者,無不狂狷。「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即儒者學為聖賢,亦皆必自狂狷入,以防學為鄉愿、學為偽儒。自今日言之,唯狂與狷,可抗時俗之「貪染、殘酷、愚癡、污穢、卑屑、悠忽、雜亂」,使生命屹立。生命屹立,乃知自由可貴,在人類當前之自由與奴役之大抉擇中,不疑不懼,以個人生命之尊嚴,迴向人類生命之尊嚴。

熊先生在北大發獅子吼,自是狂者。唐先生自況近乎狷者,而稱牟先生有狂者氣象。徐先生之大勇,世所切知,當屬狂者。梁先生主「含蓄」,或近乎狷。然按實言之,諸先生皆能狂而有狷。狷而帶狂,亦狂亦狷,在狂狷中把真生命一一屹立於時代的中流,以證華族文化仍保其原始生命之強韌與原始智慧之光華。

或日:狂非妄蕩,狷非萎縮,故真狂狷必,真狷亦狂,此乃辯證的一致,諸先生的生命格範生命風姿,誠可作存在的啟示。美哉斯言!學者有幸,可以景從。

1984年8月12日於香港新亞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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