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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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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唯一不變的就是變:橫尾忠則的快人快語
今天的轉念,決定明天的幸福:從生氣到消氣、放棄到放下、抱怨到接受,讓身心自在的29種人生智慧

藍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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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


夏的故事(AI00313)
夏物語

類別: 文學‧小說(翻譯)>藍小說
叢書系列:藍小說
作者:川上未映子
       川上未映子
譯者:陳嫻若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1年11月26日
定價:580 元
售價:45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464頁
ISBN:978957139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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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家裡窮?

想知道一個人到底有多窮,只要問他老家的窗子有幾扇,就能一目了然。平日的吃穿都說不得準,想知道貧窮的程度,唯有數窗子。沒錯,貧窮就是窗子的數量。沒有窗子,或者窗子的數量越少,多半可以判斷那個人到底有多窮。

以前,我跟某個人說起這個理論時,她反駁說,不一定吧。她的說詞是這樣的,「就算是只有一扇窗,但是有可能那是一扇面對庭院、大到不行的窗子啊。家有那麼豪華的大面窗,怎麼可能算是窮人呢?」

但是,讓我來說的話,這是已經脫離貧窮的人才會有的想法。面對庭院的窗,大面窗,請問一下,庭院是什麼?豪華的窗長什麼樣子?

對貧窮世界的居民而言,根本不存在什麼大面窗或豪華窗的思維,對他們而言,窗子就是被衣櫥或收納櫃密密實實的擋住、從來沒打開過的烏黑玻璃板,或者是裝在廚房從沒旋轉過的換氣扇旁的骯髒四角框。

所以,不論是貧窮現在式的人,還是過去貧窮的人,只有窮人才會想討論貧窮,或是真正說得出貧窮的定義。而我,兩者都是,打從出生就貧窮,現在也還是個窮人。

我之所以無意識地想起或思索這件事,也許是坐在眼前的那個女孩的關係。暑假的山手線沒有想像中擁擠,人人不是玩手機就是看書,大家都平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那個女孩看上去,你說她八歲也行,十歲也沒錯,她的身旁一側坐著一位年輕男子,腳邊擺著運動提包,另一側坐著兩位頭上戴著黑蝴蝶結髮箍的女孩,她似乎是一個人。

她長得又黑又瘦,可能是日晒的關係,淡色的圓形玫瑰糠疹變得特別明顯。灰色裙褲下伸出的兩條腿,與從淡藍色坦克背心旁的兩隻手臂一樣細。嘴角緊緊抿住,兩肩聳著,表情有說不出的緊張。看著她,我不禁想到小時候的自己,腦中掠過「貧窮」兩個字。

我盯著頸部開闊的淡藍色坦克背心,和本來該是白色,但是沾滿汙漬,已看不出顏色的運動鞋。我有點擔心萬一這女孩不小心張開嘴,露出牙齒,會不會看到一口蛀牙。這麼說起來,她一件隨身行李也沒帶,既沒有背包、提包,也沒有小包包。車票和錢可能放在口袋裡吧。雖然我不知道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出門搭電車時,會做什麼打扮,但是,她手上空無一物讓我有點擔心。

看著看著,我有股衝動,覺得必須從位子站起來,移到女孩子面前,隨便跟她說說話,覺得必須與她說些只有我們才懂的話,就像在日誌角落寫下沒人懂的記號。我好像可以從她看上去粗硬的頭髮找到話題,起風時頭髮也不會亂,對吧,玫瑰疹等長大之後就會消失了,不要太在意,還是聊窗子?我家沒有看得到外面的窗,你家有窗子嗎?

一看時間,正好中午十二點。電車穿越停滯不動的夏日熱氣前進,接著傳出「下一站神田」的混濁廣播聲。到了站,車門隨著慵懶的聲響打開時,雖然才剛到中午,一個爛醉的老人連滾帶爬地上了車,幾個乘客反射性地四散走避,男子發出低微的呻吟。灰色的鬍鬚有如散開的鋼絲球,垂掛在疲憊的工作服前襟。手上捏著皺巴巴的超商塑膠袋,另一手想抓吊環卻失去平衡,跌了個踉蹌。車門關閉,電車駛動時往前一看,剛才的女孩子已經不在了。

到達東京站,出了驗票口,難以置信的人潮讓我停下腳步,那麼多人到底是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呢?這景象不只是單純的人潮了,宛如在欣賞一場絕妙的比賽。我有點心慌,感覺似乎有人在說:只有你不懂規則。我握緊了托特包的提把,大大吐出一口氣。

十年前的夏天,我第一次來到東京車站,當時我剛滿二十歲,也像今天一樣,汗水再怎麼擦還是不斷冒出來的夏天。

我把將近十本重要作家的書,裝進高中時代在舊衣店考慮再三才買的、呆瓜一般的登山大背包裡,一般人可能認為,不如放進搬家行李一起託運,但我卻把它們當作護身符一般,片刻不離地背在背上,扛到東京來。從那天至今十年,二○○八年的現在,三十歲的我,完全不是二十歲時我所想像的未來樣子。還沒有人讀過我寫的文章(文章不時貼在部落格上,這個沒人找得到的網路角落,每天最多只有幾個人點進來),更別說它根本還沒有印刷出版。幾乎沒有任何朋友。公寓屋頂傾斜的程度,剝蝕的牆壁,每月靠著全力打工賺的十幾萬日圓維持生活,不論再怎麼寫,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的茫然,都和十年前一樣。一成不變的生活,宛如舊書店的書架上還插滿了上一代採購的書,唯一改變的只有身體裡堆滿了十年的疲憊。

看看時間,十二點十五分,結果我比約定時間提前十五分鐘到達,便靠在沁涼的大圓柱上,眺望往來的人群。在各種說話聲、無數聲響形成的嘈雜中,一大家子抱著許多行李熱熱鬧鬧的從右往左走去。然後另一對母子走過來,小男孩緊緊握著母親的手,掛到屁股旁的過大水壺不斷搖晃;不知從哪兒傳來嬰兒的哭喊聲;男女都畫了妝的一對情侶,咧著嘴快步通過。

我從皮包裡拿出電話,確定卷子沒有來電和簡訊,也就是說,卷子母女已經按照預定時間從大阪順利的搭上新幹線,按理說再過五分鐘就會到達東京站。我們約定的地點就在丸之內北口這一帶,事前已經傳了地圖也說明了方向,不過突然有些擔憂,檢查了一下今天的日期。八月二十日,就是今天沒錯。我們約好今天,八月二十日,十二點半在東京車站丸之內北口見面。

卵子為什麼要加上「子」這個字呢,是因為精子有「子」,所以只是配合它罷了。這是我今天最大的發現。去了好幾次圖書室,但是借書的手續很麻煩,更何況那裡書少,地方小、光線差,他們還會偷看我在看什麼書,所以得要快速遮住。最近我都去比較有規模的圖書館,那裡有電腦可以查,而且學校太累了。很多地方都很愚蠢。在這裡寫下愚蠢兩字雖然也很愚蠢,不過反正學校的事得過且過就行了,但是家裡的事不能隨便應付,所以不能同時想兩件事。寫字這回事,只要有筆和紙,到哪兒都能寫,不要花錢,什麼都能寫,這是個非常好的方法。Iya 這個字,可以寫成厭和嫌,厭的字形真的有討厭的感覺,所以練習厭,厭、厭。

綠子

今天從大阪來東京的卷子是我的姊姊,今年三十九歲,比我大九歲,她有個快滿十二歲的女兒,叫做綠子。卷子二十七歲時生下了她,獨自扶養她長大。

我十八歲的時候,與卷子和剛出生的綠子三個人,在大阪的公寓一起生活了好幾年。這也是因為卷子在綠子出生前,已與丈夫分手,主要是基於人手不足和經濟上的理由,在我頻繁來去後,決定三個人一起生活比較省事。所以,綠子沒有見過自己的爸爸,後來也沒聽說他們見過面,綠子就在對自己父親一無所知的狀態下長大。

直到現在,我仍然不太清楚卷子與丈夫分手的原因。我記得當時就離婚和前夫的事,跟卷子聊了很多,也還記得我心裡認為「不能這樣做」。至於,「不能這樣做」的想法到底是針對什麼,我卻想不起來了。卷子的前夫是土生土長的東京人,為了工作搬到大阪,才認識了卷子,而且很快就有了綠子。這麼說來,我還模糊的記得他操著當時大阪難得聽見的東京腔,用「君」來稱呼卷子。

我們姊妹以前與父母,四個人住在一棟小公寓的三樓。

那是個三坪和兩坪房間相連的小房子,一樓租給酒館,因為就在港口附近,只要走幾分鐘就看得到海,隨時都能看到黑色的浪頭如鉛塊般,發出巨大聲響撞擊灰色消波塊再崩裂開來的景象。不論去到哪兒,都聞得到潮水的濕氣與滔天巨浪的氣息。但這個小鎮一到夜晚,便充斥著酒醉鬧事的男人。路邊、房屋陰影處,經常能發現有人蹲在那兒。咆哮和互毆也是家常便飯,還曾經走在路上,天外飛來一輛自行車。流浪狗到處生下許多小狗,那些小狗長大又到處生下流浪狗。但是,我們在那裡住了好幾年,我上小學的時候,爸爸不知去向,所以我們三人搬到外婆住的公營社區一起生活。

與父親只相處不到七年,但是從小我就知道他是個個子矮小,身材宛如小學生的男人。

他不工作,不分日夜躺在床上,可美外婆──我們的外婆恨爸爸讓她女兒吃盡苦頭,暗地裡都叫他鼴鼠。爸爸穿著泛黃的運動上衣和衛生褲,賴在房間最裡面的萬年床墊上,從早到晚都在看電視。枕頭邊堆滿了周刊和權充菸灰缸的空啤酒罐,房間裡永遠彌漫著香菸的煙霧。他懶得換姿勢,怕麻煩,看我們的時候甚至拿小鏡子看。心情好的時候也會開玩笑,但是基本上不太說話,印象中他從來沒有陪我們玩,或是帶我們出門過。不管他是不是躺著、看電視,還是無所事事的時候,只要心情不好就會大聲叫罵,偶爾喝了酒,便會大發脾氣毆打母親,一旦動起手來,也會藉口把卷子和我打一頓,所以,我們從小就十分恐懼矮小的爸爸。

有一天放學回到家,爸爸不見了。

房間裡待洗的衣服堆積如山,雖然與平時一樣窄小又昏暗,然而光是爸爸不在,就好像一切都變得不同了。我倒抽了一口氣,移動到房間中央,試著發出聲音。剛開始只是輕喊一聲,檢查喉嚨的狀況,接著一古腦的從肚子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囈語。沒有人在,不用說話,我隨意的扭動身體,腦袋空白隨心所欲的擺動手腳,身體越動越輕盈,感覺從身體的深處湧出了一股力量。電視機上累積的灰塵、堆在水槽裡的髒碗盤,貼了膠帶的碗櫥門、刻有身高記號的木柱紋路,隨處所見的這些東西,宛如都撒上了魔術銀粉般熠熠發光。

但是,我立刻又憂愁起來。因為我明白這一切只有一下子,很快又會回到同樣的生活。爸爸只不過是難得有事出門,馬上就會回來了。我放下書包,一如往常的坐在房間角落嘆息。

但是,爸爸並沒有回來,到了第二天、第三天,爸爸也沒有回來。過了幾天後,幾個男人上門來,每次都被母親趕出去。不應門的第二天早上,玄關外一定散落著許多菸頭。這種事發生了好幾次,就在爸爸未歸過了一個月的某天──媽媽把爸爸鋪在地上的棉被整個拖出房間,使勁塞進熱水器壞掉後就沒再進去過的浴室。爸爸那張塞在霉味小空間、沾染了汗臭和菸味的棉被,黃得令人吃驚。母親注視著棉被好一會兒,狠狠的朝它踢了一腳。又過了一個月,某天半夜,母親一聲聲「快起來」把卷子和我搖醒,即使在黑暗中也知道母親走投無路的表情,她帶我們上了計程車,就此逃離了那個家。

為什麼必須逃走?三更半夜的我們要到哪兒去?我既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意義。經過了一段時間,雖然也向母親探過口風,但是談論父親好像成了禁忌,終究沒能從母親口裡得到清楚的答案。那一夜莫名其妙的摸黑走了一晚上,結果卻只是從同一城市的一角到另一角,搭電車不過一小時距離,到我最愛的可美外婆家。

計程車裡,我暈車噁心,最後吐在母親清空的化妝包裡。胃裡面沒什麼可吐的,母親一面搓著我的背,一面用手拭去和胃酸一起流下來的唾液,但我滿腦子只想著書包,裡面有配合星期二課表的課本、筆記簿、貼紙,放在最下面的白簿子畫著花了幾天、昨天晚上才完成的城堡圖,側袋的口琴。垂掛在旁邊的便當袋,剛買不久、裡面放有心愛鉛筆、馬克筆、香氣珠和橡皮擦的鉛筆盒、金蔥棒球帽。我喜歡書包,晚上睡覺時都放在枕頭邊,走路時緊緊抓著肩帶,不論什麼時候都很寶貝它。我把書包當成只屬於自己的房間,而且可以隨身攜帶。

但是,我卻把它留在那裡了。還有心愛的白色運動衫、娃娃、書、飯碗,我們把它們全都留在家裡,在黑暗中奔走。我想,大概不會再回那個家了吧。我想,我再也不會背上我的背包,再也不會把鉛筆盒放在暖桌的角落,翻開筆記簿寫字,再也不會那樣削鉛筆,和靠在粗糙的牆壁上看書了吧。想到這裡,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腦中的一部分慢慢麻痺無法思考,手腳也使不上力氣,只是無意識的想著,這個我還是真正的我嗎。因為,剛才的我還在想,明天一早,我會和平常一樣醒來,到學校去,然後和平常一樣度過一天。剛才閉上眼睛睡覺的我,說什麼也想不到幾個鐘頭後,竟然會丟下一切,和母親、卷子坐上計程車在黑夜中奔馳,再也回不來了。

凝視著流過窗外的深沉黑夜,有種剛才一無所知的自己還睡在棉被中的錯覺。到了早上,發現我已經不在的我,究竟要怎麼辦好?這麼一想,突然擔心起來。我把自己的肩緊緊壓在卷子的手臂上,漸漸有些睏倦。從垂下的眼皮縫中,看得見閃著綠光的數字。離我們的家越遠,那數字則無聲的不斷增加。

這段相當於逃難投奔親人重新開始的四人生活,卻沒有持續多久。可美外婆在我十五歲那年過世,而母親早在兩年前,也就是我十三歲時撒手人寰。

突然只剩姊妹倆相依為命的我們,把從佛龕後面找到可美外婆的八萬塊當成護身符,從那時起,我們開始全力打工過活。從剛上國中,母親發現乳癌起,到可美外婆因肺腺癌隨母親而去的高中時代,我幾乎沒什麼記憶,因為打工實在太忙了。

若說還能想起什麼,就是國中春、夏、冬季長假時,我虛報年紀到工廠打工時的風景。從天花板垂掛下來的烙鐵電線與火花聲,堆積如山的紙箱。印象最深的還是從小學就進出的小酒吧,那是母親朋友經營的小店,母親白天兼做幾份工,晚上就到店裡上班。卷子讀高中時先一步在店裡洗碗打工,隨後我也在廚房幫忙,看著母親招呼酒醉的客人,一面調酒做下酒菜。卷子洗碗之外,同時又在燒肉店兼職,展現非比尋常的勤奮,當時時薪六百日圓,她一個月最高可以掙得十二萬圓(在店裡成了小小的傳奇)。高中畢業幾年後,升為正式職員,後來一直工作到倒店為止。然後懷孕、生下綠子,換了許多份兼差,現在三十九歲,她還是一星期在酒吧工作五天。也就是說卷子與單親扶養我們、拚命工作、最後生病去世的母親,過著幾乎相同的生活。

約定的時間過了快十分鐘,卷子與綠子還沒有來到會合的地點,打電話過去卷子也沒接,而且也沒有回短訊,該不會是迷路了吧。等了五分鐘再打一次時,響起喀啦喀啦的短訊通知音:

〈不知道從哪邊出去比較好,所以待在下車的月臺。〉

我在電子顯示板上查出卷子母女搭乘的新幹線車號,在賣票機買了月臺票走進驗票口。搭手扶梯升到地面時,蒸氣浴般的八月熱風直撲而來,汗水泉湧而出。我閃過等待下一班列車的群眾和在書報攤前購物的客人,繼續往前走。在第三車廂位置的長椅上看到兩人。

「啊──,好久不見。」

卷子一發現我便開心的笑了,我也跟著笑。坐在隔壁的綠子長高了好多,彷彿瞥見她的瞬間,突然長大了一倍似的。我忍不住大叫:

「天啊,綠子,你這兩條腿怎麼長的?」

把頭髮梳高綁成馬尾,穿著深藍色素面圓領T恤的綠子穿著短褲,從短褲伸出的筆直雙腿──也許是坐在椅邊的關係,看起來出奇的長。我拍了一下她的腿,綠子反射性的露出像是羞澀又像困窘的表情看著我。但卷子插話說:你看,很厲害吧。長這麼大了,嚇一跳吧。綠子霎時沉下臉,轉開視線,把放在旁邊的背包拉到身邊抱住。卷子看著我,擠出一個無奈的臉,微微搖頭,聳起肩,好像在說「看吧」。

綠子已經半年不與卷子說話了。

原因不明。某天無預警的,卷子叫她,她卻不回應。剛開始時卷子還擔心是不是心理性疾病之類,但是綠子除了不說話外,不但胃口非常好,而且正常去上學,也與朋友、老師照常說話,過著和以前一樣的生活。總而言之,綠子只有在家裡拒絕與卷子說話,是故意的舉動。不論卷子如何用盡心思想問出原因,綠子仍舊頑固的拒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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