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尋

首頁新人間叢書書籍基本資料

關 於 本 書

‧強力推薦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
‧目 錄

線 上 試 閱

序/楊佳嫻
後記

新人間叢書

【類別最新出版】
沒有最好的季節,轉個念一切都是剛剛好
乩童醫生
三十女子微物誌
我沒有你們所有的
書迷


細軟(AKP0290)

類別: 新人間叢書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馬翊航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9年10月04日
定價:280 元
售價:221 元(約79折)
開本:32開/平裝/176頁
ISBN:9789571379319

 放 進 購 物 車

 轉 寄 給 朋 友

 發 表 書 評 

 我 要 評 等 

Share/Bookmark

線 上 試 閱

 

序/楊佳嫻後記



  後記

後記
在危樓打包  


我退伍後在永和住了幾年。第一個租的房間在十三樓,一棟叫「金歡喜」的電梯大廈。當時同居的男友在補習班教英文,假日大多時間不在家。我從來沒有住過高樓,搬進去沒幾天就遇到地震,規模不過四點幾的地震高樓增幅就像末日。我穿著內褲,門外是大廈飯店式的回字型走廊,躲在裡面擔心鐵門擠壓變形。我蹲在地上小抖,覺得自己像離開水的花枝。不出門的時候大部分是清涼的,我在客廳看著氣密窗外的市景,永和天空常有鴿群從鴿舍放飛。只有翅翼而無身軀的鳥。商禽是寫眉毛,我看著鴿群變換隊形,像是有密碼通過指揮,我的臉掛在半空,時而速升,時而冷淡分散。牠們偶而也會來到臥室窗邊叩叩敲,發出不明朗的咕嚕聲。男友長期失眠,我陪他到市區近郊山坡小社區求助催眠師。催眠師把他的房間打開,裡面有個灰色的小沙彌,穿著小草鞋。我與他走長長的斜坡離開下著小雨的小社區,不敢問他心裡的小人是睡的還是醒的。
  
第二個在永和租的房間在一樓。三坪大的房間浴室佔了一坪,浴室沒有牆而是整面透明玻璃,玻璃旁邊是雙人床,雙人床旁邊是面向牆壁的書桌。衣櫃冰箱都是內嵌式。木質貼皮,三十二吋貼壁大同電視,像一晚一千一的平價旅宿。床頭靠窗,窗外是防火巷,行人日夜趖來趖去,無聲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有沒有人隔著窗簾看我。偶爾我會把窗簾拉開向外看,可能對巷內的人來說我更像鬼。炎夏近中午起床,夾著人字拖搖擺出外覓食,巷口騎樓商家一排金紙煙,仙貝,炸醬麵,原來是普渡。昏沉飢餓的我也有點漂浮。那時候偶爾寫了詩就丟在沒人看的部落格上,部落格也因為網站廢止營運搬過兩次家。部落格叫暗鬼,租來的房間裡有可疑的事,可疑的人。
  
以前看電影,對白說在某個大樓租了一間寫字樓。我心想真好,租一個房間專門寫字,早上九點就進去寫字,愈高的樓層愈密閉,日光被擋在氣密玻璃外,發出波浪狀的熱。寫字的人的電波通往世界,時間從此站出發……後來發現我多想了,寫字樓就是辦公室。但我還是憧憬這個狀態,一個專門寫字的房間。詩是我的寫字樓。我在詩裡面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做跟詩有關的事。那裡面有不足齡的星球,金紙,翻覆的船。驅策自己的牛馬,大石頭,舊火車。他們端端正正的存在,端端正正的面對自己的徒勞。

許多人年輕時都有不久於人世的幻覺,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是憧憬。我自知拖延成性,更希望時間代我完結不能完結的。電腦不設開機密碼,若有天意外離開,也許就有人替我整理作品。我雖明白自己的拖延,卻低估自己的強壯。我的身體平安穩定地長大,多年生的果樹。慢慢明白我的纖細紗布裡包裹了一些近於雌性動物,世俗強硬,消化良好的本質。長大還知道對死亡懷抱憧憬是不夠恰當的,我希望更接近日常的簡易與不易,求取生活,不因自己的健康世故感覺羞愧。
  
只是日常的被單之下我心波動,我心顫慄。寫字樓裡有一個易怒、善妒、敷衍、自棄、勒索、失敗主義、騷動、不順從的女人。一些偶然撿來的小東西運轉了我,小東西也有空間,劇場,摩擦力,有時起火,有時模仿他物,有時靜止運動,產生情感以外的現象。有些詩有些因為存在略久,在我的生命裡成了事件之一。長出臉孔,待我去替它們配對,同一塊或不同一塊玻璃吹製的風鈴。我也開始收拾一些詩集之外的行李,找出意圖趨近的他人的詩,希望有東西為自己的思想背書——不管是墊背或針刺。

小時候第一次踩到圖釘,糖黃色的釘面貼平足弓最深的地方,像早已測量完全。圖釘的「釘」,真正具有穿刺能力的部件,則是完全沒入腳板裡。比起痛與驚詫,更醒目的是精確、密合,偽裝為「無」的傷口。圖釘取出來後是小小圓圓的血珠。至今那個疤痕還停在腳板中央,像小門,像歡迎未來的釘與玻璃。
   
2013年初,我收到了一本《馬雁詩集》,是錢超與王?從中國帶回來給我的。不知道是因為知道我愛人愛得不甚順利,還是知道我剛從北京回來。裡面有首詩叫〈北京城〉,我貼了一張像道路指示的藍色標籤紙在書裡,箭頭正對著北的中線:是兩個背對的人,脊椎怎麼也靠不起來。精確的建築與責任裡,有一些鬆綁,閒散,逃亡出來的,時間的碎冰與龍套。我在詩中感受一些緊張,也感受一些因為破壞而竊喜的願望。結尾寫「它已經被毀壞。是多?無辜的處境……/讓人痛苦地愛,絕望中一再重生。」我當時故作聰明地,覺得我的哀怨也許更勝一籌,是「重生中一再絕望」。2017年夏天,自己寫〈北京城〉的時候反而沒有重讀。現在喜歡馬雁詩裡的句子不是結尾,是「如果你在北池子,就能感覺到/南池子;如果你在鐘樓,就能/領會到鼓樓;」均衡,清白的一對掌心,惦念那些本也是一組的領悟。

近日因為要確認詩集內容的討論,我在臉書訊息搜尋框中打上「細軟」。結果除了詩集之外,「細軟」還出現了兩次。一次是因為我工作的雜誌編輯需要,與柴柏松確認他投稿詩中一句「纖柔細軟,河河地圈住黎明」,這是一首名為〈循良的馬:一首詩送給皮皮〉的詩。一次是李家棟在我剛上臺北工作時候,問我何時回臺東收拾細軟,也可以一聚。一個是語言與狀態,一個是真的帶不走的物細。想來沒有人是喜歡打包的。那種疲勞不止是肉體,也來自選擇,丟棄,與必須出發的指令。感謝有人代我認出心裡的戲劇。
   
我與世界纏鬥:低聲下氣,作小伏低。所幸攜帶身邊的事物有此眉目,有此兇殘,能使人樂於疲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