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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春作品集

【類別最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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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聽父親
公寓導遊
最初
城邦暴力團(4)


聆聽父親(AK0708)

類別: 張大春作品集
叢書系列:張大春作品集
作者:張大春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3年07月24日
定價:250 元
售價:19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40頁
ISBN:9571339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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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預言

三株靈魂

儘管我現在可以大言不慚地對你說:「戰爭起於嫉妒,且是立即地謀殺嫉妒這個認真、細膩、深刻又豐富的情感。」它聽起來其實是十分世故的。在我較早的生命裡,還有一片可以說相當天真的時區;我在那裡詢問晚餐桌上喝著五加皮酒的父親:五三慘案是怎麼一回事?我那樣問著的時候,滿腦子想像的答案是多少士兵殺了多少士兵的戰爭細節--那是簡陋的歷史課本所不能提供的刺激場面。我父親問我:怎麼想起來問這個?我說:歷史課本上提到「濟南發生五三慘案」。我父親「喔」了一聲之後想了很久,終於慢條斯理地告訴我:他在地窖裡出了水痘、日本鬼子到處開砲、我奶奶則親手包了一板子蠶豆大小的餃子給他吃。「因為我那時候喉嚨腫了,什麼也嚥不下,又想吃餃子。」我父親說著哽了聲、紅了眼,隨即落了淚,衝我用國語說了句:「我想我媽媽。」我母親在旁邊放下碗,說我父親喝了酒淨廢話。我父親接著用山東話跟我母親說:「你知道什麼?民國十七年你還早著哪!那時候兒祇有俺娘疼俺疼得緊,俺爹不喜歡我。」我母親說:「這話絮叨過幾百遍了你不嫌絮?」我衝口而出打了個抱不平:「爺爺是個老渾蛋!」緊接著我父親的一隻大巴掌就拍上了我的後腦勺:「你才是個渾蛋!這是怎麼說話?一點禮貌都不懂!」這是我懂得五三慘案、以及禮貌的開始。

讓我和你--我的孩子;一起回到我生命中那個十分天真的時區,看一看那飯桌邊我們一家三口所受的微不足道的委屈。我母親,從未參與過我父親的成長,卻在我父親酒後脆弱又悲哀的脅迫下一次又一次地分享他廉價的自憐。她的娘家離朝陽街四十里、嫁到張家的時候已經二十四歲、對張家門兒的德行的理解與我父親有著近二十年的時差,我父親無視於此,也不曾將我母親帶回他生命中包涵各種豐富情感的角落(一如他不曾帶我進入一九二八年五月三日的大歷史事件現場一樣),可是卻要求她完全體會、感同他那受輕賤的、有如遺棄的傷痛。我父親,他的妻子不想理解他的悲哀是怎麼一回事,且要求他以吃飽穿暖之餘並無餘事的態度去壓抑或蔑視情感所帶來的騷動;他的兒子對朝陽街四合三進大院牆裡平庸瑣碎的家常沒興趣,卻想讓他為大時代作不在場的目擊見證。他祇能更頑固、更執拗也更感傷地愛上自己的悲劇。至於我,我的委屈是一家三口裡最輕薄短暫的--我祇想以一驚人之語讓我父親不要那樣孤立無援以至於掉回頭與我母親爭吵起來。

這個小小的晚餐場面以一個問題始、一個巴掌終,連電視劇都不屑編演的情節,它卻點染出三個委屈:三株互不瞭解、也無法被瞭解的靈魂。在我的那一株裡面,有一個我幾乎不忍揭穿的部分;那就是我毫無自覺地利用了我父親和母親的無助,扮演一個控訴強者的強者。我用老渾蛋這個字眼發動了一次對早在一九四五年古曆三月二十四日已經死去的爺爺的戰爭,我嫉妒我的爺爺;他居然可以那樣對待我父親。

書香門第

我爺爺有一種奇怪的性格,那就是不肯輕易相信任何人、任何事、任何見聞乃至於知識的性格。他的口頭禪是:「有這麼回事兒嗎?」、「你這是跟俺說故事!」、「俺才不信。」這些口頭禪一旦衝出,表示他已經很能信得過什麼了。更多的時候他祇是搖頭、拍桌子。我奶奶曾經背著我爺爺取笑他這種德行,她跟經常無故受冤枉、受委屈甚至受凌辱的我父親這樣說:「別理他,你沒見他一說話老鼠都挪窩兒;祇有狗子上前搖尾巴。」「為什麼?」「你老子一拍桌子,那擠在桌縫裡的芝麻肉末兒花生皮兒都出來了。」

我奶奶生下我二姑的第三天,日本人停止砲擊,她下床第一件事就是到後院地窖子裡看我父親,我父親腫著張紅通通的臉,正捉起一枝毛筆在寫大字,一見我奶奶便掉下淚來。我奶奶摟住他,問他想吃點什麼,他祇是憋著嗓子哭。我奶奶再問,我父親索性張大了嘴,讓她看見腫得嚥不下食物的咽喉,不過仍勉強說了聲:「想吃餃子。」這就是那一板蠶豆大的餃子的來歷;據說是我奶奶親手包的。我爺爺當時抱著剛出生的大響,心情算是好的,卻還忍不住數落我父親裝嬌賣小。我奶奶一邊包著餃子、一邊頂了我爺爺一句:「自個兒心裡安穩了就別說人家不老實。」

我爺爺心裡不著安穩也是有來歷的,這得再往上回三代,到我高祖父張冠英身上說去。

張冠英是舉人出身--用我父親半開玩笑的換算方法,就是現在的大學畢業的程度;在當時的五大院裡算是露了頭臉,有那麼點要改換家聲、成為書香門第的意思。可是張冠英自己也知道:想在功名上再跨一步,恐怕難以倖進。要維持一個「詩書繼世/忠厚傳家」的聲望,就不得不另外替子孫謀出路。有人給他出了這麼個主意:以他兒子張潤泉的名義捐個百把畝地,興辦義學。這樣一來,非但日後在地方上有了積仁行善的名聲;張潤泉也好歹有了個捐銜,就算不必三更燈火五更雞地學作制義,也還保住了為善讀書的體面。張冠英是個迂人,祇知道讀書的道途坎坷,卻不通曉如何與官場裡那些人事疏通交際。因此便央那拿主意的人給活動活動。趕巧那人在京裡吏部有房遠親,兩下裡確也經常往來,於是許了個回話的日子就抬腿走人了。

張冠英從此有了盼頭,喜孜孜地研墨舖紙、搦管濡毫,親手給寫了大門、二門的兩副對聯。大門寫的正是那兩句老詞兒:「詩書繼世/忠厚傳家」,二門寫的是:「綿世澤莫如為善/振家聲還是讀書」。當下遣人送了匾匠舖子。四大院張家的風範就這麼掛起來了。

三個月之後,捎話的人如約前來,腋下還挾著個小包兒,在二門裡喝了兩盞茶、和下人說盡京裡的趣事新聞--據說有個應門掃地的本家僮子聽了為之心儀不已,不久即辭工回里、閉門讀書。日後居然也博了個功名,而且榜下即用,成為安徽、河南好幾個縣分的父母。這是旁人閒話,姑且擱置不提。回頭說起我高祖父張冠英將捎話的人請入二進正廳,把捐銜的事打聽個究竟,才知道宦途機關繁複,不好相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