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機心靈(BO0001)

類別： 作家系列（本國）>潘台成作品集
叢書系列：潘台成作品集
作者：潘台成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1年03月27日
定價：199 元
售價：157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72頁
ISBN：9571333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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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2

我們是兩條平行線
生命是一串散落的破碎，
當我時起來串成美好時，我已失去了生命。

「生命是一種責任，要將一切的破碎拼成完美。」

前些夜裏，阿旺來到我夢裏，他披了件寬大的布衣，頭上戴頂以花冠編成的小圓帽。

對於他的突然出現，我悚然而驚的問著：

「你怎麼來的？」

他瀟灑的一若往常聳著肩說：「我由天上來！」

當時我對阿旺此話並不在意，於是我們談了很久；我取出酒來，我知道阿旺喝酒是不須要吃菜的。

他曾說過：酒能使人沉思，而菜卻破壞了酒的濃度；當然我更曉得，酒能使我們進入另一世界，而那個忘我的世界，卻是常常令我們嚮往而陶醉的！

天邊漸露曙光，阿旺突然問我：「生命是什麼？」

我指著窗外說：「生命就像這線曙光，漸漸的托出了整個世界，染滿了無限的美好。」

阿旺卻神色黯然道：「生命對你也許是如此美好，對我而言，生命是一川散落在地上的破碎，當我努力將它們拾掇起來，聯成一串完美時，我已失去了生命！」

阿旺又問我：「死是什麼？」

我說：「死是生命過程中的一種經驗。」

阿旺卻說：「死是有別於生的另一種生命！」

說罷，遂與我匆匆而別。

當我一覺醒來，一輪烈日已高掛山頭。我匆促吃完了早點，擰了一袋書，急急趕到學校，整個上午也不見阿旺的蹤影。

下午浩傑匆匆來報，阿旺竟死在那張他常坐的搖椅上，當我趕去時，只見阿旺狀極悠閒，手中還拿著本「生活的超越」。

我們請來的法醫鑑定，心臟病突發致死。

浩傑他們哭得好傷心，我連一滴眼淚都沒流，我只覺得我想，哭卻哭不出來；不過我不會相信阿旺死於心臟病，我知道他是死於心之枯竭，因得不到完美的滋潤而乾枯致死，我不禁想起了阿旺在夢中對我說的話：

「生命是一串散落的破碎，當我拾起來串成美好時，我已失去了生命。」

生命對常人講是一種享受。對阿旺而言卻是一種全然的付出。

阿旺從小就是個流浪的孤兒，他每頓飯、每一件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靠自己的勞力換來的；他從沒有享到天倫之樂，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對他來講是值得去感恩的，他只感謝他自己，因為是他自己使活下去的。

我唸中學起，就與阿旺同窗，阿旺說：我與他是兩條平行線，我們永遠無法走入對方的生活圈裏，但卻無損於我們彼此的相知，因為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想法，「活著就要認真、執著的去活，否則還不如去死。」

阿旺中學沒有唸完，就被開除了。學校公佈欄裏所寫的理由是「該生曠課超過全學期五分之一，且屢勸不聽，應予開除處分。」但也只有我真正了解，阿旺是利用曠課的時間去打工以維持生計的；學校開除他，並沒有錯，也許是錯在阿旺竟有想利用餘暇去求學的奢望吧！

阿旺對生命認真。他說他的生命是苦的，而我的生命是甜的，我笑著說：「這也許是苦丸外層的糖衣吧！」他卻淒然道：「這總比我從不曾嚐過甜味要好的多了。」語聲悲涼，每一憶及，不禁湧來一陣心酸！

我問他：為何不在眾人舖好的這條正軌上走，他說他不適合循著軌道走；他要過自己的生活，決定自己的生命，即使生命充滿了荊棘，亦不會為珍惜幾許血汗而退縮不前；我知道大多數的人都是循著前人的生活方式而生活著，而阿旺卻為自己擬訂一個生活方式，就如阿旺所說的：不論我的選擇是對或錯，我這般認真的態度，就很令我自己滿意了！

我知道阿旺會走的，只是沒料到他會走的這麼快不過值得欣慰的是他在走前還來與我話別，總算我沒白交他這個朋友；但是我仍覺得他有點不夠意思，既然要去開創另一種生命，為什麼不值接了當的告訴我呢？這似乎與他往日的坦率有違，也許是他怕嚇著了我吧！

阿旺的靈柩擺在殯儀館的那幾天，同學們哭得很悲慟，我仍然無動於衷，他們問我：為什麼沒有眼淚，我想這是不須要告訴他們的；阿旺應該了解：我的眼淚早在他生前為他的生活與處境而流乾了。

阿旺來的時候是哭著來的，那時周圍的人一定在笑他，如今他哭了二十多年，在走的一剎那卻能含笑而去，我想他的走也許是早已預料的事，也可能是奔向另一個理想，去創造另一種生命。

如果我們每個人都代表著每條直線，也只有阿旺與我這兩條直線是在同一平面上；在這遼闊的空間裏，有太多的平面，誰能企求不同平面的直線能穿越空間射影到同一平面上呢？

阿旺現在你雖然離我而去，我相信我們仍是兩條平行線，不管過去，現在或未來，我們還是抱著熱愛生命、認真的為生命負責的理想，我想我們這兩條平行線將永遠的平行下去！

西方有則寓言：有人走入森林，遇見智慧之王。

他問：「人生最好的事是什麼？」

智慧之王說：「不要出生。」

他又問；「既然出生了，那次好的事是什麼？」

智慧之王說：「那就是好好的去接受苦難，創造人生！」

阿旺出生雖是不，但能堅強的活下去，卻是慶幸的！記得阿旺曾對我說過；「勇士一生只死一次，懦夫卻已經死了千百次，忠於生命，執著的去奮鬥，雖死無憾；若背義生命，苟延殘生，只是社會上的一個負擔、一條寄生蟲，這是懦夫行為，比死了還更不值得。

阿旺！我了解你這一生都是在為有意義的生命而奮鬥，在人牛戰場裏，你是一位偉大勇士，你若不是如此執著的在人生戰場衝鋒陷陣，你也絕不會犧牲的這麼快！

我堅持要將你埋在山上，因為每次爬山，第一個抵達山頂的總是你；有一次我了一只蘋果，將它一刀兩半，分另一半給你，你卻悍然拒絕，你說你要的是完整的，而絕不是半個，更不要破碎的！

你對蘋果的看法如此，對，生命的看法，何嚐不更是如此執著嗎？自那時起，我就曉得此生你的心靈一定是在哭泣中打滾的。

你結束了短短二十年的生活，你所看見的都是一些破碎的事物；破碎的人際關係、破碎的道德束縛、破碎的自然法則，可是當你努力的要將這些破碎拾起來湊成完美時，卻發現完美是整個的，不是半個，更不是破碎所能累積而成的，當你看破這一切時，我知道你會毫無眷顧這裏的一，切而去追求另一個未知生命，在另一個環境裏，也許你會有更多的發現，更多屬於心靈深的體驗。

阿旺！你的墓是高高的聳立在山頂上，我想當你膩煩於另一世界時，你將會回到這個世界來，那時你就能站得高高的，看看這裏的一切，仔細的瞧瞧這些同學們，是否塑在考試、畢業、出國同一模子裏循環著，若果真如此，你定會發笑的，笑這種模型般生活方式的愚蠢與無知，當你的笑尚未收斂，我亦禁不住哭泣了，我哭先知者已離我而去，卻偏偏留下一群無知者，那時你可千萬要來看看我哦！告訴我，是否仍與你在同一平面上。

這幾天的夜裏，我一直獨坐床前，偶而門窗格格作響，會使我興奮跳起來，只當是你來會我，枯坐至半夜，除了我一人的呼吸聲，四週毫無動靜，在萬端疲乏中我不覺睡去，清晨起來，又是一夜無夢；阿旺！你沒來會我，又不在我夢中出現，莫非你真的毫無眷戀已離去，到另一世界裏去追尋了。

阿旺！今夜我買了好多冥紙，帶了一瓶酒及兩只蘋果來到你的墓前；山頂的風呼呼的叫著，好像是你在歡迎我的蒞臨，你生前的日子很清苦，我的環境亦十分貧乏，接濟你的時候並不多；可是現在你已離我而去，我再貧苦，買一些冥紙的錢還是有的，你在那另一世界裏，除了我之外，是否能在同一平面上找到與你平行的另一條直線呢？

若能尋到是最好不過了！若找不到，有誰來聽你的心聲？有誰來照顧接濟你呢？一憶及此，我的內心實在是絞痛無比！不過我在這世上的錢，可以換取你在另一世界裏更多的錢，如此濟的事，至少我是可以做到的，我想你在另一世界裏將不會再為一點生活費而去疲於奔命了！你可全心全意的去做你想做的事，追求你想追求的東西！

今夜我還帶了一瓶酒來，讓我們哥倆，好好痛飲一番，依照你的老規矩，我沒有帶菜來，酒被菜給沖淡了，那還喝酒幹嘛！

今夜讓我倆多乾幾杯，第一杯酒祝福你，忘掉在這裏的不快，好好在那裏「活著」；第二杯酒祈願你堅強的接受任何外來的考驗，開創一份完美；第三杯酒殷盼你時常福佑這些老友，讓他們有一顆明亮眼睛，去辨清自己的路。

阿旺！這次我帶來了兩只蘋果，上次我切半只蘋果給你，遭到你的拒絕，到如今我還相當的難過；你一向都要最好的與最完整的東西，這次我帶來了兩只艷紅的蘋果，相信你會欣然接受的。

今夜，我多喝了幾杯，崍有幾分醉意了，你無須為我擔心，我就在這裏伴你一夜吧！

趁著有些許醉意，讓思維奔馳在回憶裏，若果真心有靈犀能一點通的話，你就來我夢中吧！讓我們互訴別情，不過，最重要的我要再問你一聲：「生命是什麼？」而找心底深處彷彿聽到來自你的回應：

「生命是一種責任，要將一切的破碎拼成完美！」

阿旺！我要告訴你，生命也是永恆的，你的屍骨埋在山頂，而你的精神卻是埋在我心裏，而你的生命也永遠活在我的生命裏！雖然我們仍是同一平面上的兩條平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