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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鴻序
身是眼中人
──蕭菊貞的浪漫與執著
◎ 鴻鴻
跟不認識菊貞的人描述她,我能想到的前三個形容詞是性急、富正義感、情感豐富。然後懂星座的朋友斷言:一隻典型的牡羊。是呀,我不由得驚訝,菊貞真是牡羊座。一年多前認識她,因為共同的理想,跟幾個朋友一起誤打誤撞地辦起了影展、開設了網站、竟然還發行了錄影帶。一直都是她追著所有人跑,讓我們沒有偷懶的藉口。在一個團體裡,她永遠是那個最積極的人;路見不平的時候,她也是第一個把刀拔出來的人。濟弱扶傾的俠義精神,讓她理所當然的拍起白色恐怖、拍起紅葉少棒、拍起了老兵。
讓人以為她永遠不會累──然而不,事實上她經常地,陷於沮喪的深淵。常聽她說「我再也不想弄了!」「我拍不下去了!」或是不只一次半夜打來電話:「怎麼辦,我的車拋錨了……」「我的狗狗生病了,我已經好幾天沒睡……」
但是沒兩天,她又打來了電話:「喂那個DM有沒人去補貨呀?」「喂誰那篇稿子交了沒你要不要去催一下?」……地球又開始轉動起來,比以前還快。
覺得這個人就是有本事在生活不斷的困頓當中,奮力尋找出口。
她的電影也是一連串尋找的過程。《紅葉傳奇》執著地追尋生命從輝煌到凋零的真相,《銀簪子》則追尋紀錄著整整一代人的失落。那都是她的生命未能參與的部份,她卻任性地要用電影去追討回來。越認識菊貞,我越覺得,甚至拍電影都只是給她自己一個理由,讓她可以盡情關注跟參與那些失敗者的命運,試圖重建那些失敗者的尊嚴。
會有一顆這麼善感的同情的心,我不禁想到:或許是因為像她這樣、在台灣喜歡拍電影的人,也就等於選擇了失敗者的命運吧!頂著這個獎那個獎的榮光、「藝術家」或「導演」的漂亮稱號,卻無繼於朝不保夕、三餐難繼地輾轉於生存困境的事實。創作基於一股浪漫的衝動,但維繫電影創作的衝動卻要承擔不足為外人道的現實壓力。每一部電影的完成,背後都有一個更顛沛曲折的故事。這本談《銀簪子》怎麼拍起來的書,正是一個鮮活的佐證。菊貞的筆調儘管充滿喜劇性的自嘲,卻如實披露了獨立製片過程中,種種匪夷所思的挫折與酸辛。一個自願放逐於生活底層的人,奮力紀錄著另一群被迫放逐到社會邊緣的人,這情景何其壯觀!雖然菊貞會天真地說:我只是在拍我爸爸而已。
透過電影,我們認識了她爸爸,和那一代人的漂泊。透過這本書,我們認識了蕭菊貞。然後你會發現,這是同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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