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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為什麼不結婚？
次日早起在庭院遠眺高山，本以為日本光觀光團應該像台灣式旅遊只呆一天，沒想到他們還在。在莊園每當用餐時間一到，藏人服務生就會拿著銅鑼出來噹噹噹敲著，表示客人可以動身到餐廳了。中午一位日本歐巴桑興奮搶過銅鑼敲個不成調，我坐在庭院椅子，忍不住笑起來。任何觀光團都一樣，只要知道自己被照顧著、安全著，便可以拋掉原有的身份、地位和角色，變成任性的孩子，甚至比孩子更放肆。我理解這感受，但吵鬧還是吵鬧，歐巴桑呱啦呱啦不是好配菜，實在使人食不下嚥。我拖延著用餐時間，在庭園藤椅上寫筆記。
「我發現妳一直拿著筆記本在寫東西，妳是作家嗎？」有位印度老先生走過來問。
「嗯…」我遲疑了一下，雜誌編輯做了十年，有一年在當不大專業的服裝設計師，另有一年在做非常外行的叢書編輯，其實我對自己的定位一直都不太清楚：「可以算吧，我幫報紙寫旅遊稿件。」
「第一次來印度嗎？」和所有人同樣，他這樣開始了與我的對話。原來這位先生姓巴蘇，原籍加爾各答的他在二十幾年於孟買和德里發展後，帶著妻子一起享受退休生活。身為婆羅門階級，跟火車上的老教授有相似貴族氣質。
帶著對加爾各答濃厚的疑惑，我像看到字典一樣，興奮地問巴蘇夫婦躲在我心裡兩天的問題：「到底加爾各答這個都市的個性在哪裡呢？為什麼當我置身其中，感受不到如同德里或者瓦拉那西的獨特個性？」
「你知道加爾各答是英國人一手造出來的城市嗎？」巴蘇先生說：「也因此，形成許多不同之處。畢竟曾經是首都，還是有重鎮的氣度。妳沒有發現在印度，幾乎所有的大都市都分了新舊城區嗎？德里當然是最主要的代表。那是因為德里是個相當古老的城市，幾千年來一個又一個都會蓋在同樣的地方，最後只好直接請個外國設計師另闢新城行政區，但是加爾各答沒有再更早的遺跡了，城市本身就是第一代。」
這倒是，在加爾各答，我見到不少原封保存的英國建築，要不是天氣熱，真以為自己還在倫敦。加爾各答是個充滿西洋硬體和印度靈魂的城市。
「加爾各答最特殊的民性，是非常具有家族觀念，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很緊密，但那不是被環境所逼迫，而是一種天性。我要不是父親早逝，絕對不會到德里去發展。」巴蘇先生繼續說。「父母在，不遠遊」這觀念不只是過去的中國人擁有啊。那麼這是加爾各答之所以充滿從高階到底層各種人類樣本的原因嗎？巴蘇先生解釋：「加爾各答在遷都之後產業外移到他省，周邊鄉村因此失業的人口反而遷入，造成人口爆炸。」
巴蘇先生解答了部分疑問，我又有問題了：「印度的電影工業真的很了不起，可是裡面演的不是情就是愛，在這種電影陪伴下長大的青少年，怎麼會心甘情願去接受父母安排相親呢？難道他們一點都不會受到愛情電影的影響，渴望擁有一段美好的戀情嗎？」
「我和她在結婚前都不認識彼此，但現在，我們結婚五十年了，感情還是一樣好。」巴蘇先生指著老婆說。「這都要感謝父母親的睿智，老人家畢竟生命經驗比我們多，他們曉得什麼才是對兒女最好的，也因為認識的人多，更知道人情世故和家庭背景在婚姻關係中的重要性，這就是印度離婚率低的緣故。」
「你們在台灣相親嗎？」巴蘇太太問，我搖搖頭。「妳結婚了嗎？」我又搖搖頭，並且坦承了自己對於印度人來說不可思議的未婚高齡。
「為什麼不結婚？而且妳想想，為什麼自由戀愛離婚率反而更高？台灣的離婚率很高吧？」巴蘇先生問。
「那可是個很長的故事了。」我嘆氣，腦海裡浮起無數過往瀕臨婚姻邊緣的困境與疑慮。
「的確是很長的故事。」巴蘇太太瞭解地笑著。
「是為了逃避家族的責任嗎？」巴蘇先生說。逃避責任這說法或許一語中的，卻不只如此單純。當自由到手了，誰會去用繩子把自己捆起來呢？沒有飛翔過的鳥類像雞，只會低頭尋覓。吃過愛情的苦，才懂得體會平靜婚姻的幸福吧？
「不過剛剛妳提到的電影，就只是電影，大家都知道那不是現實生活。」巴蘇太太說，彷彿數量龐巨的大眾娛樂一點都不會影響到正常腦袋似的。但電影是印度少數有關愛情教育的媒體啊，「愛經」說的其實是修身養性，跟愛無關。想起三月初在巴黎和一個叫Cezar的法國男性朋友聊過媒體的「愛情教育責任」問題，他說到自己小時候對「愛情」的第一印象，竟是來自卡通「小甜甜」，直到現在腦袋裡有關愛情的觀念還一直受到小甜甜、安東尼與陶斯的影響。我聽了哈哈大笑，日本那種類似於英國經典名著「簡愛」邏輯加上「長腿叔叔」角色的少女卡通，竟會影響到全世界相異地區同世代的愛情觀。
「下次來印度，要帶妳的『丈夫』來給我們看，不准再講什麼男朋友不男朋友了！」巴蘇夫婦像爹娘訓示，我忙不迭點頭，心想我爸媽光就這點一定可以跟這對夫妻變成好朋友，說不定乾脆請他們幫我相親。避開結婚話題，瞎扯了些有的沒有的，看日本觀光客漸漸用餐出來了，我才和巴蘇夫婦使眼色，總算可以去用個安靜的餐了。
坐在餐廳山崖邊的窗戶往下看，很多印度人一家族一家族來此旅行。在台灣，結不結婚，端看自己的決定，但這決定真的很困難。或許把決定扔給父母才輕鬆呢，屆時出問題就可以怪別人啦，這才叫做不負責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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