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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永遠的林旺
永遠的林旺
民國31年，正值八年抗戰最艱苦的時候，駐緬甸的英軍要求我政府派兵支援抵抗當時發動太平洋戰爭、在東南亞勢如破竹的日軍。基於盟軍互助的立場，我政府立刻就派遣了最精銳的國軍組成遠征軍增援，遠征軍分三路進軍，歷經重重戰役，於叢林密布暗無天日的熱帶森林與大自然搏鬥，於次年轉至印度重新整訓編隊為新一軍，並進行反攻。在一次戰役中打敗日軍，而從日軍手中俘虜了大約40頭大象，當時在戰場上，大象的主要任務是拖砲，林旺就是其中的一隻。當時的牠約26歲，原名「阿美」，跟隨遠征軍東奔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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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林旺泡水無比涼快 |
民國34年，盟軍勝利，當時只剩七隻大象跟著部隊由緬甸沿滇緬公路經昆明、貴州到廣西省南寧等地，歷時三個多月。後來這群象有兩頭送給北平清華大學，兩頭送到湖南，另三頭於民國35年由孫立人將軍送到廣州。民國36年，孫將軍再派人將廣州的二隻象（另一隻已病死）運到高雄的鳳山；民國40年時其中的母象也病死了，只剩孤苦伶仃的林旺。恰好台北圓山動物園只有一隻母象「馬蘭」，於是就將之湊合成對，而於民國43年將林旺運至台北，從此就在動物園內過著退伍的清閒日子。
動物園的場地雖不大，但比起軍中每天都用腳鏈綁住的日子，算是自在多了。加上每日觸目所見都是充滿歡笑的兒童或全家福的成員，偶爾接食投過來的一些點心或水果打打牙祭，還有隻年幼好玩的母象馬蘭作伴，日子似乎過得挺愜意的。閒來無事，在管理員一聲口令下，也會複習做出以前服役時的標準動作，如前進、後退、向左轉、向右轉、趴下、起立、站立等。牠那絕對服從命令的態度，令管理人員既佩服又喜愛，有時用水幫牠沖沖涼，愛撫一番，或騎乘在牠背上踱圈子，人獸皆歡。
情緒的轉變
美中不足的是，亞洲象的成熟公象每年都有一段發情狂暴期。此時，林旺和其他亞洲公象一樣會變得極具攻擊性，對管理員的安全威脅甚大。歷經幾次狂暴期之後，顧及管理與安全的需要，不得不給牠上腳鏈，將一隻後腳固定於地面鐵環上。從此，林旺的活動空間縮小許多，慢慢的，也和世界其他動物園內被鏈著飼養的大象一樣，逐漸形成習慣性的搖晃動作，也就是有節奏的不停左右晃動頭和身體，以舒緩被固定住的無奈。有時牠也會以靈巧的鼻子偷偷打開腳鏈上鎖著的螺絲，享受一下自由，但沒多久又會被管理員鏈回鐵環上。這種鏈腳的日子持續到民國66年，園方在原有大象欄舍邊另闢展示場，以便必要時採隔離式管理，鏈腳的日子至此總算結束，搖晃的行為也因而逐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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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林旺噴泥漿 |
50幾歲時，林旺歷經一次慘痛經驗，從此心性大變。那年，管理員連續多日在牠所排出的糞便中發現血絲，由於情況愈來愈嚴重，園方乃延請獸醫顧問會診，經初步診斷可能是直腸的問題，決定給予治療。這可真是非同小可的治療，動物園動員了所有管理員，以大鐵鏈及大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牠固定住，結果發覺牠的直腸長瘤，獸醫決定動手術去除。由於當時尚無麻醉大象的經驗與技術，一切採土法煉綱，硬將林旺五花大綁綁住，就開始動手術。接下來，不斷聽到林旺發出尖銳喇叭鳴聲及工作人員的吆喝聲，只見一桶桶洗滌藥水被提進來，以及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奮力拉繩與大象拔河。好不容易動完手術，接下來是好幾天的清洗敷藥，每天都是一場人仰象翻的人獸大戰。
雖然這次手術成功，但從此林旺對管理員及獸醫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不再像往日那般服從溫馴，而是見到管理員或獸醫前來探視時，威脅、恐嚇、噴鼻涕各種動作都出籠，大家只好對牠敬而遠之。
當然，林旺也不是白痴，牠對自己的衣食父母─管理員─不敢太囂張，依然畢恭畢敬，但對其他管理員則相當不客氣，因此後來只有二、三位管理員受其禮遇，可從容進出牠的欄舍。有一次一位體格魁梧、年輕有力的新進獸醫偏不信邪，大大方方走入林旺的欄舍，沒想到說時遲那時快，林旺大鼻一揮，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獸醫就連滾帶爬從象欄裡逃了出來，從此他就很敬畏林旺老大哥了。
林旺似乎能分辨來者是敵是友，並非對任何闖入牠欄舍的人都無情以對。就有一次，有個喝醉酒的遊客仗著酒膽爬上欄杆進入林旺的欄內，和林旺玩了起來，只見這位老兄拉著林旺的長鼻子，就像拉消防水管似的玩著，然後又在牠的嘴下，兩手拉著牠那大象牙，吊雙槓般掛在那兒。林旺似乎發覺這位老兄並無惡意，也搖著牠的大腦袋，晃呀晃的玩了起來，嚇得聞訊趕來的管理員在一旁直冒冷汗，只怕林旺老爺一時「不爽」大鼻一揮，這位老兄恐怕就一命嗚呼了。可是林旺似乎愈玩愈起勁，玩了許久，最後這位老兄心滿意足，揮揮手輕鬆走出欄舍，結束了這場鬧劇。
林旺二三事
傳說中象是很怕老鼠的，但許多試驗證明，象根本不怕老鼠，林旺欄舍內常有許多老鼠會偷吃牠的飼料，但也沒見過林旺看到老鼠時嚇得哇哇叫。倒是幾次看到馬走過大象的欄舍前時，象群總顯得驚慌不安，不知牠們和馬有什麼過節。而每次有搬運青草的卡車或遊園車經過林旺欄前時，牠老遠看到就會趨向前來，高舉鼻子，發出呼呼的叫聲，似乎挺厭恨車子的，或許是在牠那段服役的日子裡，有過非常不美好的回憶吧。
為了管理方便，園方也使用電牧器來作安全隔離。電牧器是一種低電壓、間斷性的儀器，運作時會發出嘀嘀的聲音，有時在林旺發情狂暴期時，管理員為了安全起見，就使用這種電牧器拉長電線作隔離之用。雖然象的皮膚有2-4公分厚，但觸覺仍然相當敏銳，當電牧器的電線拉上，嚐過一次被電擊的滋味之後，林旺就對這種嘀嘀響而且有長線連著的玩意兒特別留意，只要把電牧線隨便往地上一擺，牠就不敢越雷池一步。但有時牠也會試探是否有嘀嘀的聲音，以測知是否有電流，看牠那龐大的身軀，輕輕邁出腳步，縮著鼻子小心翼翼的接近電牧線的神情，不禁令人莞爾。
大象的牙齒生長在哺乳動物中是較為特殊的，牠的臼齒是上下左右各六顆，但這六顆並非一齊長出，而是先各長一顆，磨損至某種程度時，另一顆會從基部將舊牙頂出以更換之，當全部臼齒都更換後，大象也就相當衰老了。可能是這個緣故或是其他原因，林旺似乎經常牙疼，每次牙痛就食慾減退、坐立不安，並經常用鼻子吸水噴入嘴內以清洗，痛到嚴重時，還會用象牙去碰撞欄杆或牆壁。也因為如此，牠那漂亮的大象牙經常撞斷，斷落的牙齒有的長達一公尺，重達數公斤重，但是沒多久，牠那漂亮的象牙又會慢慢長了回來。
搬遷過程狀況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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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誘騙林旺進入貨櫃不是件容易的事 |
從圓山動物園搬遷到木柵時，許多市民相當關心這隻老象可能無法耐得住長途搬遷之苦，紛紛向巿政府反應，希望能將林旺留在圓山安享其天年，為此也讓市政府和園方傷了好一陣子腦筋，最後考慮到管理及原址運用上的問題，仍決定將牠搬至木柵。搬遷之前，曾有不少外國專家認為我們沒有搬遷這隻巨無霸老象的能力。事實勝於雄辯，在老師傅陳德和技正的妥善規畫下，終於將林旺平安的請到木柵，這事足以讓工作人員笑傲動物園界，而搬遷之時，也發生了一樁令我們終身難忘的插曲。
搬運大象，應是整個動物園大搬家中最艱難、也是最危險的一件大事。我們以二個特大號的改裝貨櫃作為搬運林旺和馬蘭的工具，我們很早就將貨櫃放置在圓山的象欄內，牠們倆也都已熟悉貨櫃，並將食物置於箱內讓牠們習慣且自然的進出貨櫃。本以為利用一大早就可將之誘入箱內，利用清涼的早晨搬遷到木柵，誰知搬運那天事與願違，當牠進入貨櫃內，工作人員要把貨櫃門關上時，林旺就已警覺氣氛異於往常，迅速退出貨櫃外。我們以食物引誘牠進入，牠則機靈的用後腳擋住門，而以長鼻去鉤起食物，讓我們一直沒有關門的機會。沒辦法只好霸王硬上弓，十幾個彪形大漢的管理員拉斷了兩根巨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整整近一天的時間才將林旺「拖」入貨櫃內。
當準備妥當運至木柵新園時，已是視線不良的黃昏，當時電信局為增加動物園的特色，特地將許多電話亭作成動物模樣，林旺的新居前面，電信局別出心裁的設了一座象形的電話亭。當大吊車將大貨櫃吊入新居內，先將林旺的貨櫃門打開，門一打開，可能由於環境的陌生，也可能由於人聲吵雜把牠嚇著了，牠一抬頭，望見壕溝那邊遊客的人行道上，灰濛濛中似乎站著一隻大象可能是馬蘭吧，情急之下就直往那象形電話亭衝，結果三步兩步就走入了壕溝內，幸好並沒有摔倒跌斷腳，否則就成了國際新聞了。
只見牠一個大鼻伸出壕溝，似乎想抓住什麼爬出壕溝外，嚇得許多在步道上看精彩好戲的女記者花容失色，驚叫聲中四處逃避。幸好壕溝的深度限制了牠爬出壕溝，但牠老人家就賴在壕溝內來回走動，怎樣趕也不肯回展示場，當時天色漸暗，大夥心中漸慌，心想要是牠利用夜晚爬出壕溝在園內漫步該如何是好，而急得滿頭大汗。後來陳師傅靈機一動，下令將還在貨櫃內的馬蘭也放出。馬蘭一出現，林旺這才如夢初醒，趕緊自壕溝裡爬上展示場，兩夫妻似乎歷經一場大劫，劫中生還，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親熱的相互愛撫一番，結束了這場驚險難忘的一幕。
痛失愛妻，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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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林旺馬蘭鶼鰈情深 |
林旺年事已高，每日仍悠閒安詳的在展示場踱步，或是偶爾與牠的老伴馬蘭爭搶食物或纏綿一番，或是熟練的以鼻子捲起青草，輕鬆的吃著，或是望著來來往往的遊客，一幅安享天年的景象。想著逝去的歲月以及往昔和遠征軍一起度過的苦難日子，又看到了富裕的新台灣欣欣向榮，腦際似乎響起嘹亮的軍號聲──老兵不死，只是逐漸凋零。
2002年底（民國91年），馬蘭的腳疾進入嚴重的末期，管理員及獸醫們密集的給馬蘭治療，因過程中的疼痛，讓馬蘭及工作人員都吃盡苦頭。這時林旺總會在旁邊欄舍的欄杆邊焦急的來回走動，偶爾伸長了牠的長鼻，發出響亮的喇叭聲。到最後馬蘭倒地不起時，工作人員用推高機給馬蘭翻身，引起馬蘭的尖叫，林旺也在旁邊快速走動，一副非常不捨之意。馬蘭去世之後，許多記者特別關心林旺的健康情況，甚至有位記者已開始寫林旺的生平事蹟，並告訴我，依常理判斷，老伴走了，林旺可能也活不了多久，我說怎麼可能，林旺的身體好得很，食慾也都很正常。但沒多久，就傳來林旺身體不佳的噩訊，很快的，在2003年2月26日就與世長辭，林旺與我們在一起足足有半個世紀之久。
2月28日及3月1日、2日是三天連續假期，我們特別替林旺舉辦追思活動，在二天內完成所有的籌備工作。在這三天內湧進了十八萬人次入園追思林旺，可見林旺在國人心中的份量，馬英九市長還為林旺題聯為「獨領風騷半世紀，共享溫馨四代人」，橫批是「世界象瑞」，給林旺作了一個完美的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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