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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序
Chapter 6 白色之城烏代浦爾:覺醒的人在行動

人文旅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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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旅遊(指南/人文)>人文旅遊
叢書系列:人文旅遊
作者:袁田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3年05月03日
定價:320 元
售價:253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92頁
ISBN:97895713575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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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序Chapter 6 白色之城烏代浦爾:覺醒的人在行動



  Chapter 6 白色之城烏代浦爾:覺醒的人在行動

Sept. 4th, Day 16th, Bundi-Udaipur

這一天是離別的日子。

我搭早上七點的巴士前往西邊的烏代浦爾,Nico 從科塔去東邊的加爾各答,Blacky 和Karla 則多留一天準備去南邊的果阿。前一天說好Nico 送我去大巴站,六點在我的旅館樓下見,下樓就見Nico 和Blacky 都在等。

看到我就一個大背包,他們都很驚訝,三個月行程我的行囊簡之又簡,沿途也沒有買過什麼東西,我用藍色的防雨罩把行李罩好背上。Blacky 一直盯著我看,若有所思,突然說:「Trix,我一定在哪裡見過你。」

Deja vu嗎?似曾相識。我也有這種感覺,可能是上輩子的事情吧,在哪裡,在哪裡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

我們在公共汽車站大門告別,這回是他們的車馬上要走,我和他們一一緊緊擁抱,自己去月臺等七點的車。

我們相處了四天,在這個浪漫的小鎮。所有關於本迪的記憶都和他們連在一起,我甚至已經習慣和Nico 這個大小孩每天插科打諢,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還有他調侃我的固定句式:「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喜歡你!」他看起來酷酷的,卻一路背著他的恐龍公仔Dino Fiesta。Blacky,他和我講話不多,但是我們卻可以互相明白,好像有一種密語在傳遞,在甘尼許的節日之夜,他幾次怕人群把我沖走,一手拉著Karla,一手拉著我。在餐廳裡吃飯他會認真地說:「Trix,把你的食物吃完。」就像一個哥哥。還有Karla,Karla是一個耿直的姐姐,她講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不時還停下來想一想,很可愛。告別時,Karla抱著我在耳邊說:「Trix我喜歡你,你和我們見過的所有中國人都不一樣。」

我也喜歡與他們直來直往的自然相處,不帶一點計較,也沒有多餘的情感關係。

感激他們四天的朝夕相伴,彼此交換最美的本迪記憶。

前往烏代浦爾的九小時車程並不舒適,我坐在司機旁邊類似副駕的位置,抱著我的行李掛在半夢半醒之間,沿途有修得很棒的公路,也有連接鎮與鎮的不安小路,時不時被顛醒再繼續嘗試入睡。沿途總能看到一排排面朝公路蹲著的人,開始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在做什麼,後來發現他們居然在大號,呵呵呵,很有意思。LP提醒,女性長時間乘坐汽車而沒有上廁所可能導致尿道感染,但是我一個人帶著行李上上下下著實不方便,況且文明社會的廁所也不是那麼好找,所以我就一路少喝水多睡覺。這是到印度以後第一次坐長途大巴,經驗不足,後來摸清門路便輕鬆自如。

下午四點到達烏代浦爾,據詹姆士.陶德《拉賈斯坦編年史與古跡》評論,這裡是印度大陸上最浪漫的地方,因為這是一座奶油色、玫瑰色和蜜色的城市,擁有一座像一個結婚蛋糕一樣漂浮在皮丘拉湖(Pichola Lake)上的五星級酒店。

可是當Rickshaw 穿行在林立無數店家的芭提雅尼街區時,我竟覺一絲厭惡,習慣在本迪大家不把我當遊客的自在,在這裡看到無數遊人大包小包購物,在和店主周旋,我已經覺得不能適應。

在預訂的烏代哈威利登記入住後,我立刻叫了一輛嘟嘟車去火車站,買下一站前往孟買的車票,到了才發現是星期天,訂票處十二點就關門了! 我滿腔怒火,向司機大喊:「你明知道我要買火車票,你明知道火車站十二點關門,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害我白跑!」他被我吼得啞口無言。

我怒不可遏地吼著的同時, 也明白自己只是找一個管道發洩情緒—我不適應了。習慣每天和群體朝夕相處,我開始討厭孤單;這裡的居民不像本迪單純,我又要重新適應他們喜歡圍過來追著你做生意的惡習;昨天聽到媽媽鼻竇炎可能要開刀的消息讓我擔心,可能要提早回國;偏偏到了這裡我的手機又莫名其妙沒有訊號,與國內徹底斷絕聯繫;而男友,已經好幾天沒有音訊……

離開家已經十六天,我開始有一點厭倦,不想去看景點,也不想出去溜達,我想要一點點慰藉,而這裡沒有誰能給。

這個號稱最浪漫的城市突然變得面目可憎。

當日主要開銷:
本迪-烏代浦爾汽車票 190Rp
Rickshaw到火車站 80Rp
沃達豐SIM卡 100Rp
晚飯@ Sunrise 120Rp
Day 16=?19,800Rp

Sept 5th, Day 17, Udaipur

手機一直沒有訊號這件事讓我心煩意亂,這就是都市人的即時通訊依賴症吧,問了旅館的小老闆Vicky,他說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同住在烏代哈威利的另一個英國人已經換了三張SIM 卡。

為什麼呢? 這歸根於印度複雜的手機實名制。由於我的Aircel 手機卡是牧野同學給的,這張卡的登記者不是我,於是Aircel 公司因我未及時加值不及時而無法驗證我的身分,在使用兩週後自動取消服務;至於倒楣的英國人,他是因為遇人不淑,每次都在不負責任的攤販處買SIM 卡,身分證明未有效送達通訊公司,也是用了兩個星期就沒了訊號。

正常的流程是這樣:找一間正規的通訊代理店家,常用的是Airtel、Idea 和Vodafone,以低於一百盧比的價格買一張該公司的SIM 卡,同時提交護照影本及兩張兩吋照片,在店家登記資訊,店家會將資訊登記表交給定期收表的通訊公司工作人員。購買SIM 卡二十四小時內,將以簡訊通知啟用。這時就可以加值,通常小額加值要交付一定百分比的政府稅,非常不划算,可以諮詢店家全額話費(Full Money)的最低加值額度是多少,Vodafone 的最低加值額度為三九九、四九九盧比不等,各城市不同。

印度國內同公司的簡訊及電話費用很低,簡訊通常在一至二盧比;跨邦的漫遊價格會稍高,例如我在拉賈斯坦邦買的SIM 卡在馬哈拉斯特拉邦使用就會收取稍高話費;跨國電話費用驚人,打到中國每分鐘在二十盧比以上,通常一通電話就會用完加值的錢,所以沒事不要輕易打電話。

於是我整個上午在沃達豐通訊行、照相館、影印店來回奔波,之後就是漫漫無期的SIM 卡啟動等待期,據說若是週末等待時間會超過二十四小時,我不知道啟動這件事原來是人工作業。

住的烏代哈威利離皮丘拉湖只有幾步,僅須穿過一條街。去時是傍晚,已經選了一天最美的時間,可是看到湖還是很失望,還沒有本迪小小的人工湖Nawal Sagar 好看。皮丘拉湖雖然很大,但是無法讓人親近,遊人都站在一塊小平臺,還有欄杆把人和湖隔開。我在欄杆上坐著發呆,看著眼前來來往往的人覺得無比空虛。

想要去湖對岸的Ambrai餐廳吃泥爐烤雞,一座橋把拉爾河階(Lal Ghat)和哈努曼河階(Hanuman Ghat)相連,在橋上我遇見一張亞洲臉孔。在烏代浦爾這兩天,看到的亞洲人並不多,所以我確信見過她好幾次。這一次我終於忍不住用中文嘗試地問:﹁你是中國人嗎?﹂她聽不懂,用英文說「你在跟我說中文嗎?我是日本人。」

很少聽到日本人的英文講得這麼好! 一問,她也是要過橋去對岸的哈努曼屋頂餐廳吃飯,我們可以一路同行。

她是日本女生Saori,和很多日本女生一樣,笑起來有甜甜的酒窩和虎牙。Saori 在德里的旅行社工作半年,負責接待日本來印度的旅遊團。

說起旅行社的工作,我想當然地認為一定有很多機會出遊,她竟不無遺憾地說:「你知道嗎?雖然我每天的工作是為旅遊者設計印度的行程,可是我自己從未在印度真正旅遊過,這次是我第一次請了假,自己出來走。但我只能走馬看花地在各個城市短暫停留,因為老闆只有給我十天假。我有時也在想,這樣的工作和我想的一樣嗎? 我熱愛旅遊,而不是每天坐在電腦前紙上談兵。」

我們一路走一路聊,路過一家阿育吠陀中草藥按摩店,老闆熱情地招呼我們進去坐,說幫我們免費問診。我倆都好奇地坐下,上了歲數的老闆開始按我的手臂。

「脖子很累。」他的手指一邊在我手臂不同穴位按壓,一邊說,「肩膀酸痛,腸胃吸收很差,腿腳還不錯……」突然他問:「你跟男朋友關係不好吧?」

我一窘,老闆,這個你就不用講出來了吧,Saori還在一旁呢!

我承認:「是啊,一個多月沒有見面了。」

老闆說:「你的身體在抗議,你需要你的男朋友。」不知道他按的是哪個穴位,這麼神奇地出賣了我。

換Saori被曝光,說出的病症跟我差不多,都是常年看電腦的都市女性常見症狀,腰肌勞損,頭暈耳鳴之類,然後他問:「你多久沒有男朋友了?」

Saori很坦誠地說:「我和上一個男朋友分手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

老闆娓娓道來:「你們兩個是一樣的。身體不會騙人,它需要什麼就會反映什麼。你們需要的不一定是戀愛關係,但是身體有欲望,有時欲望被壓抑會對身體有反作用。」

我倆都笑了。老闆,你是不是在騷擾我們啊?說得這麼文縐縐。

每個獨自旅行的女性一定都有故事,沒有哪個被男友呵護的公主會有這樣的勇氣和力量。

我和Saori被突然被迫的坦誠拉近了許多。

在哈努曼河階的最盡頭我們看到了傳說中的白色蛋糕——湖宮酒店(Lake Palace)。酒店有兩三層小樓那麼高,入住的客人被遊船擺渡到島上,非酒店客人的遊客謝絕參觀,擺出高貴的姿態。諷刺的是,在湖的這一邊,很多男人穿著內褲在這裡盡情洗澡洗頭,大煞五星級酒店的景致。

一個男人站在湖裡洗頭洗得全是泡泡,他呼喚我們:「快來看啊!好大的魚!」我倆好奇地走過去看,男人潑了我們一身的水,周圍的人都在笑,我們也笑。

「你們過來看,這回是真的了。從這裡可以看到Oberoi酒店。」

Saori一聽立刻敏感起來。果然,Oberoi集團在烏代浦爾也有酒店,就矗立在湖宮酒店西北方向的小山,暗黃色的建築群很是醒目。她說:「這是我上個星期給客人訂的蜜月套房,哈哈,想不到就在這裡。」

晚上我放棄了Ambrai花園餐廳的烤雞計畫,和Saori一起去哈努曼餐廳吃晚餐。這家餐廳每晚在天臺放映一九八三年的007系列《八爪女》(Octopussy),電影就是在湖宮酒店取景的。我們兩個對龐德的肌肉不感興趣,只想大口吃肉。看菜單上什麼都很有食欲,肉食動物要開葷!她點了雞肉炒飯(Chicken Biryani),而我點了雞肉漢堡。

一個三十三歲的日本女子,獨自在印度工作,沒有男朋友,住單身小公寓,會在週末去德里的市場買豆瓣醬給自己做中華料理吃。之前在美國和加拿大工作過,所以英文十分流利。

她輕鬆地說起為何會選擇印度:「我向世界各地投出簡歷,哪個國家最先給我Offer我就去哪裡。如果今天不是在印度,我很有可能在新加坡,因為他們隔一個星期就打電話給我了。

我在日本的朋友們都覺得我是一個瘋狂的人,你知道,很多日本人都是老老實實工作一輩子,在休假的時候全家夏威夷一個星期。

可是我不能滿足那樣的生活,我要不斷的走,我是瘋子。」她笑眯眯說。

我懂。因為我也是個瘋子。

「但是誰知道呢,也許我突然有一天就回日本了,找一個合適的男人結婚生子,承擔起對家庭的責任。我的父母年事已高,現在是妹妹在照顧,妹妹的孩子今年已經出生,所以我這個姐姐可能也要回家。

可是我這樣的女人日本的男人可能沒有胸襟承擔,I am too much. 他們還是喜歡低眉順眼的妻子,我太過獨立,太過自由了。」

我可以看到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對話發生在午夜飄雪的居酒屋,Saori和我面前一人一小杯燒酒,這時候她應該輕輕抿一口。

「即使日本的男人沒有胸襟承擔又有什麼關係呢?總會有一個對的人出現,國籍和其他外界的制約都不重要,只有你自己知道自己要什麼。」 沒有燒酒,我放下可樂說。

一個深愛自由和生活的女人會有她自己獨特的幸福標準,不需要把自己拗成社會標準需要的樣子,別人怎麼能衡量你的幸福呢?我看著眼前的Saori,她只比我大七歲,七年後的我是什麼樣子?

這時,湖宮酒店方向的天空突然綻放起了燦爛的煙花,不知是哪位住客要博美人一笑?

「Hana-bi!」Saori興奮地說。少年時代的我看到煙花會覺得無比寂寞,可是現在已能欣賞它那一?那不計較的燦爛了。

兩個女人的晚餐,沒有燭光,卻有煙火,在最浪漫的烏代浦爾。

當日主要開銷:
??? 阿里巴巴褲:220Rp
??? 沃達豐加值:200Rp
??? 往孟買火車票:915Rp
??? 晚餐@ 哈努曼餐廳:160Rp
Day 17=?21,500Rp

Sept 6th, Day 18, Udaipur

如果這個早晨我起得更早一些,如果我沒有選擇在雪絨花咖啡館(Cafe Edelweiss)吃早餐,那我就會錯過和Sam的相遇。

雪絨花是在皮丘拉湖畔的咖啡館,很有小資情調,這個早晨我起得晚,沒有在旅館吃四個蛋的煎蛋餅。步行到咖啡館時,剛好敞開對街的位子是空的,坐在這裡很舒服,與街道只有一鏈之隔,能看見人來人往。

我喜歡看人,坐在我對面的兩個人看起來也是有故事的人:一個卷髮的男人穿精緻的藍色棉布襯衫,牛仔褲,麻質拖鞋,看上去有點像義大利人;另一個男人戴切‧格瓦拉帽,圍著條紋圍巾,皮靴,講話輕聲而且較慢。兩人看起來是好朋友,低聲用印地語交談。我猜他們兩個可能屬於印度較富裕的階層,一舉一動都頗為優雅,但也沒有多留意,之後襯衫男人先離開了,「格瓦拉」還在喝茶。

吃完我的蘋果派,準備動身去阿哈爾(Ahar),250座雪白的王公紀念堂,經過咖啡館旁的高級成衣店時,襯衫男人竟從店裡探身叫住我,我很詫異。

「你從哪兒來?」

「中國來的。」

「太好了,你有空嗎?時間不趕的話我想向你請教一下中國的時尚行業。」

於是我先認識了Rockish,這是他的高級成衣店。我在店裡柔軟的大沙發裡舒服坐下,看到他和茱蒂.丹契(Judy Dench)的合影,她就是007的上司M女士,看來她幾個月前來烏代浦爾時找了Rockish訂製衣服。

「她有一塊布,想要做出傳統印度風格的上衣,於是找到了我。」Rockish拿來了茶。

「你想要瞭解什麼?說真的,我其實不是很瞭解中國的時尚。」我老實說。已經來印度近二十天,我看起來灰頭土臉,穿的阿里巴巴褲都是破的。

「例如本土的設計師、本土的品牌之類,我也只是大概瞭解,因為網路上介紹中國品牌的資料並不多。」

啊,他真的難倒我了,我不是潮人好多年啦。國內的大牌女星穿的都是一線國際品牌,很少支持本土設計,我絞盡腦汁想了好久,想到范冰冰,雖然她每次走紅毯都戲劇感十足,褒貶不一,但勝在都極有中國風。於是我謹慎地在紙上寫下了三個名字:設計師陳夏姿(Shiatzy Chen),攝影師陳曼(Chen Man),和女星范冰冰(Fan Bing Bing)。我建議他在網路上搜索這些名字,或許能給他一些中國風的靈感。

店裡不時有客人進來,都不是初次到訪;或是來取衣服,或是來試樣品,一個英國男人做了一件Burberry式的長款風衣,他的女友相當滿意,價格卻只有品牌專賣店的十分之一。

Rockish告訴我,他曾是雪絨花咖啡館的合夥人之一,和德國夥伴的合作出現問題,他退出股分;也有過一段很困惑的時期,甚至想過買部Rickshaw做嘟嘟車夫算了。後來還是覺得自己的興趣和能力都在做衣服這一塊,開起了小店,現在生意開始越做越大,慶幸當年沒有真的去拉嘟嘟車。

話題後來自然轉到我身上,我告訴他,我在烏代浦爾還有兩天時間,之後就要去南邊的普那(Pune)。

他非常驚訝,忍不住問:「你是要去奧修那裡嗎?」

這回輪到我驚訝。這一路我懷揣的巨大祕密居然被他一語道破。沒錯,我必須在九月十號趕到普那的奧修國際靜心中心(OSHO International Meditation Resort),在那裡開始為期一個月的工作靜心(Working As Meditation)。可是我現在真的很困惑,因為這一路上我聽到不少關於奧修的傳言,我甚至開始猶疑。他們說中心高牆林立,進去容易出來難;還說需要做愛滋檢驗,因為奧修生前有Sex Guru的惡名,中心裡大家對性很隨便;還有網路上無數關於他斂財、收集八十一輛勞斯萊斯、散播危險思想、曾被美國通緝的消息……

「你一定要見見我的朋友,我實在沒有想到,我以為你只是一個拿著照相機到處拍景點的漂亮女孩。」Rockish說。

他帶來了Sam——「格瓦拉」。

「Sam七年前在那裡待過很長的時間,你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他。」Rockish對我說。

Sam坐下,他有些驚訝,什麼話都沒有說,我們對視許久。我現在明白,他要從何說起呢?面對一個說要去靜心中心待一個月的年輕女孩,一個他完全不瞭解的中國人要走和他一樣的路。他想從我的眼睛裡看出些什麼,他不確定我們有幾分相似。我甚至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是我第一次和另一個人真正聊起奧修。

「你今年幾歲?」這竟然是他的第一個問題。

「二十六歲。」

「很好。我以為你才二十出頭。二十歲的人通常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已經二十六歲,我可以和你聊一聊。你想問什麼?」

如果是現在的我,我會什麼都不問。可是那時我焦慮,困惑,無助,我不知道面對的是怎樣的一個環境。

我問:「我只想知道,那裡安全嗎?」

「如果你是指人身安全,那裡非常安全。我知道你一定聽到許多傳言,但是你應該相信你自己的直覺。你只有去過了,才有資格評論那裡是怎樣的。」Sam完全瞭解我的擔心,「你在印度要待多久?」

「離開靜心中心,我會繼續旅行一個月。」

「相信我,經過靜心的一個月,之後你會更加懂得享受你的旅行。」Sam一語中的,這預言在最後得到驗證。「明天你有空的話來咖啡館和我碰面,我帶你去看我的學校。七年前我經歷了很大的挫折,然後我知道了奧修,在普那的那段日子使我終生受益,回來之後我一步步創辦了自己的青少年中心,為鄉村的孩子提供教育和其他一些幫助。明天你也可以和我的志工見面,然後我帶你參觀學校。」

Sam發出邀請時不帶任何意圖,彷彿我去不去都無所謂,彷彿他已經知道我不會拒絕。就像他跟我所有的談話一樣,他整個人穩定得像一根磁鐵上站立的針。

我們好像講了很久很久,聊了很多很多的東西,我們甚至聊到了他最喜歡的書——德國作家赫爾曼‧赫賽(Hermann Hesse)的小說《流浪者之歌》(Siddhartha);但是我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記住,我像是一個中空的竹子,風從裡面穿過就消失。他有很多的話想要告訴眼前一個空空的我,但是又不想讓我有二手的體驗,所以我們的聊天無法像日常談話那樣順暢。這是無聲勝有聲的時刻。

他終於遇到了另一個異類,我也驗證了我一直以來的一個想法:當一個人的夢想足夠大,他會嘗試從兒童做起,從最乾淨的心靈開始影響,這樣下一個時代才會逐漸有轉機。這不是一時的事情,這會影響整個人類。

Rockish看著我的破褲子實在彆扭,他不禁打斷了我和Sam仿佛聊了一輩子的談話。他說:「你的褲子破成這樣,我來幫你縫吧。」

其實我對這個破洞無所謂,但我怎麼會敢動用這個大設計師,我找他要了針線自己蹩腳地縫上了,針腳都在外面。Rockish看著直樂,Sam在一邊開玩笑說:「看來你明天可以把孩子們衣服上的洞都補上。」

I’m ready for everything.

當日主要開銷::
??? 早餐@ 雪絨花:80Rp
??? Rickshaw到Ahar:80Rp
??? 《In Rajasthan》:200Rp
??? 手工繡包:400Rp
??? 舞蹈表演@ Dharohar:60Rp
Day 18=?22,400Rp

Sept 7th, Day 19, Udaipur

我如約出現在雪絨花咖啡館時是早上十點,Sam和Rockish已經坐在他們的老位子,Rockish仍保有當合夥人時的習慣,坐在一個黃金位置,既看得到他的新服裝店,又顧得上他的老咖啡館。

「一杯好茶一定是用心慢慢煮出來的,我今天的茶一定會很棒。」Sam這樣說。我的檸檬茶和巧克力蛋糕都快吃完,他的茶還沒來。由於他還有別的事情要辦,我們約了下午2點直接在他家見面,他的家叫「Chandra Niwas」——小白宮,在城北的一片殖民建築群裡。

租了一輛嘟嘟車到小白宮的門口時,Sam帶著志工去買東西了還沒有回家,我和Sam的媽媽和大拉布拉多一起玩,他的家裡為志工提供住宿,也在TripAdvisor網站上提供家庭旅館,評價很高。

半個小時後,Sam開車回來接我去第一間位於Badgaon村的青少年中心,雨開始下大了,我把防水風衣穿上,帽子也戴起來。下車之後,雨已經很大,Sam從車尾箱拿出一塊黑板,這是他剛才在街上給學校的孩子添置的新教具。他把黑板給我,自己搬了一大堆椅子,我們在雨裡走山路,一路無話。突然孩子多起來了,他們自四面八方的路上冒出頭,看到我們都高興地打招呼,都是六、七歲的孩子,爭著過來幫Sam搬椅子,每個人拿好多把。Sam用印地語叮囑:「一人只拿兩把,不要多拿,沒有椅子的幫Mam拿黑板。」

我就是那個Mam,突然間我成了孩子們的老師,而不是一個參觀者。

我們在一個簡陋的棚子下躲雨,年紀很小的小女孩不敢與我說話,只是拿著數學書低頭看地上。Sam問起這些小孩子的學習,今天作業多不多,誰誰誰怎麼沒有來。他們都是附近村子裡的小孩,白天也在上學,下午2點鐘放學之後就來Sam的學校,在這裡寫作業,年紀大的教年紀小的,志工在這裡教小朋友英文,輔導功課,並且潛移默化把靜心也帶進他們的生活。

五六個孩子簇擁著我們穿過一扇小鐵門,裡面是一棟改造過的院落,靠門的地方是水泥砌的敞開式教室,地上鋪了毛毯,已經有十幾個孩子在上課,水泥牆上是簡陋的黑板。他們看到Sam和我,一下就不上課了,嘩地一下興奮起來,「New Mam New Mam」地喊,都以為我是新老師。Sam把我手中的黑板交給一個印度大男生,示意我們坐在一旁。

在上課的是甜美的南斯拉夫女孩,她和另一個朋友一起在這裡義務上課兩個星期了,就住在Sam的家庭旅館裡,每天下午由Sam接送到學校。今天溫習的是昨天教的五個感官: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和味覺,那個印度大男生會不時用印地語翻譯。小朋友有舉手舉得好高的,迫不及待地要回答老師的問題:「身體的哪個部分是用來看的?」

「小精靈,你知道嗎?」老師問坐在第一排唯一的一個女孩。她的眼睛很大,長得非常靈秀。

小女孩怯怯地站起,不知道怎麼回答。印度大男生就會蹲下,用印地語鼓勵她,再問一遍,其他小朋友都偷偷地打pass,她終於鼓起勇氣說:「Eyes(眼睛)。」

Sam告訴我,這個小姑娘就是D.a.a.n.宣傳冊上笑得天真爛漫的小姑娘Pretty,年紀最小,每天自己過來上課,她不知道自己被印在宣傳冊。隔壁另一個南斯拉夫女孩帶著三個小女孩在做作業,小一點的妹妹就趴在老師的肩上,完全不怕生了。

D.a.a.n.是Sam創立的非營利性組織,全名是Development Action Awareness Nationwide,有自己的官方網站www.daanfoundation.org,提供包括青少年教育和覺醒計畫、鄉村婦女自力培訓、以及負責任的村莊旅遊文化交流。

之後我們趕去第二個山裡的村莊Havala,這裡有另一個青少年覺醒中心,與之前不同的是,這裡的規模更大,有一棟像樣的兩層小樓,婦女在一樓做手工,二樓有一間大的教室供孩子上課。

奇怪的是,這裡沒有老師,孩子看見我們的車開進村莊,才都湧了過來問,「今天要上課嗎?」、「Paris老師說今天不上課。」……

Sam微笑,好像藏了一個祕密,對他們說:「今天新老師給你們上課,要聽新老師的話。」

孩子一下子都樂了,一個個黏在我的旁邊,嘰嘰喳喳地自我介紹:「我叫Vivek!」「我叫Ralek!」「Mam,你叫什麼名字?」……

這些小朋友都不害怕我這個陌生人的闖入,想要和我親近,有些孩子身上的衣服破了洞,有些小孩子也可能因為家長疏於照顧,臉上摔跤刮傷的擦痕沒有清理,但是他們都笑得無憂無慮。

我應接不暇,肢體語言是最好的溝通方式,我蹲下來一個個把他們拉近身邊,對他們說:「我叫Trix,是從中國來的Mam,很高興認識你們!」

小男孩都高興地打量我,膽子大的小女孩開始和我打鬧,我拉過一個小姑娘把她搔她癢,她們全部撲上來要和我玩。

Sam說:「先不要鬧了,大家洗手進來上課,我們今天有很重要的任務。」

原來這就是Sam的祕密:平時上課的Paris老師第二天過生日,Sam通知她今天學校要整修,不用上課,再偷偷讓小朋友過來幫Paris老師畫生日賀卡!

他在黑板上寫:
WISH YOU A VERY HAPPY BIRTH DAY
DEAR PARIS TEACHER

祝你有一個非常快樂的生日,親愛的帕麗斯老師。

二十個小朋友乖乖坐在教室的地板上,跟著Sam念了好幾遍,我也坐在他們中間念。

「每個小朋友都寫下這句話,然後畫畫來裝飾你們的卡片。寫好的小朋友交給新老師檢查。」

兩個大一點的男孩Vivek和Juram幫我一起發白紙,每個小朋友都拿出自己的鉛筆。他們年齡相差較多,最小的只有三四歲的樣子,大的有七八歲。他們坐在地上,在自己的紙上一筆一劃地模仿Sam寫這九個單詞,我猜他們可能還認不全這些單詞的意思,但是一個個都寫得那麼認真。有些小朋友不知道怎麼斷開這些單詞,全部連在一起寫,寫成一長串交給我看;有些小朋友會少些個別字母,我不去深深追究語法和拼寫的錯誤,鼓勵他們做得很好。

接著他們開始畫畫。有個小女孩偷偷扭過頭來問我:「Mam我該畫什麼?」我告訴她:「畫你最喜歡的東西就可以,Paris老師也會喜歡的。」她不假思索地說:「我最喜歡香蕉!還有猴子!」看來Paris老師明天會收到一張叢林風格的賀卡。

Juram的兩歲小妹妹趁哥哥檢查拼寫時,把哥哥畫的賀卡撕碎了,自己在那裡咯咯地笑。Juram好無奈,這裡很多小孩要帶著比自己更小的弟弟妹妹來上課,一邊照看他們。

我喜歡和他們待在一起,好像我也變簡單。

不知道畫了多久,下午的課要結束了,他們收拾好書包,所有小朋友一同雙手合十,閉上眼睛,我不知道要做些什麼。Ralek小朋友偷偷告訴我:「老師,祈禱(Mam, pray)。」我照著他們的樣子,也安靜地開始冥思。

雨已經停了,山裡的風從窗外吹進來,清清涼涼吹在臉上。那是我好多年以來最澄澈的三分鐘。

或許對於小朋友來說,這是一次簡單的課後儀式,可我明白,Sam把冥想和靜心融入了日常的課程裡,讓他們在不諳世事的年紀裡就已經學會輕易地回到內心,和自己對話。

載我下山的路上,Sam突然問我:「你想要徹悟?」

我在副駕的位置上怔住,?那空白。

我定了定神,對他說:「我追求的東西好像和周圍的人不太一樣,我不知道那叫做什麼,但我總覺得現實可能是另一種樣子,不是我看到的表象。我想要知道。」

他說:「你會知道的。你已經在路上了。」

我們在追求靈性發展的路上都回不去了,種子一旦發芽就沒辦法再深埋在土裡。驅動Sam不求回報做這麼多的事情是一種巨大的力量,可能是一種悲憫,可能是一種使命。這種力量源於紮根自己。

在湖邊,他說:「我們就在這裡告別吧,我要去湖邊自己獨坐。認識你實在是一件預期以外的事情,讓我想一想。」

我們就這樣告別。Sam,謝謝你讓我遇見。

當日主要開銷:
??? 早餐@雪絨花:100Rp
??? 塔布拉鼓課程:300Rp
??? 嘟嘟車到Sam家:80Rp
??? 嘟嘟車到日落點(Sunset Point):50Rp
??? 晚餐@ Nataraj:80Rp
??? 沃達豐加值:200Rp
Day 19=?23,300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