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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歷史‧傳記>People
叢書系列:People
作者:孫翠鳳口述、黃秀錦著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0年11月27日
定價:280 元
售價:221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20頁
ISBN:957133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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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1

香火的源頭

我的血液裡延續著戲神田都元帥的香火,
我的父母都因緣際會捧過祖師爺的飯碗。
他們是在戲班生下了我,但不久就把我從祖師爺身邊帶走,
從此,我的香火便中斷了……


空前的榮耀
1996 年,國際青商會選拔我為「第三十四屆十大傑出青年」,當我從報導中看到「孫翠鳳」三個字時,熱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中華民國有史以來首度有人因為執著從事本土劇種——歌仔戲,而可以獲得十大傑出青年的殊榮!

那一刻,我很想擁抱所有曾經為歌仔戲貢獻過的人,戲劇界前輩、明華園家族、我的父母,還有每一位風雨無阻站在戲台下鼓舞我的戲迷,我激動得想對他們說:「我的榮耀歸屬於你們!」

那一年,十大傑出青年的選拔競爭十分激烈,被推薦甄選者都擁有傲人的博士學位,而且是各個研究領域中出類拔萃的佼佼者,連評選團也是聲勢浩大——評選團主任委員就是中央研究院院長李遠哲先生。假如我沒有被選上,我想我會很謙虛的接受結果,不料主辦單位隨後親自告知我「當選了」!

到了隆重的頒獎舞台上,台上聚光燈、台下鎂光燈閃爍不已,第三十四屆傑出的「同學」們都逐一上台介紹自己的故事,讓大家了解自己獲獎的原因。我在台下聽著聽著,對他們無限崇敬,原來他們對國家社會貢獻這麼多,忽然間覺得自己只是歌仔戲演員,似乎好渺小。

快輪到我上台的時候,我問自己:「可以說什麼呢?」我 26 歲離開繁華的台北,一個外省女孩回到屏東明華園,克服了僵化的肢體和語言障礙,脫胎換骨而成為劇團當家主角,這大概是歌仔戲空前的紀錄。但這是自己的成就,我對國家社會的貢獻又是什麼?

上台之後,望著全場觀禮來賓,我決定平實的說出自己演戲的經歷就好。我說:「我熱愛戲劇藝術,站在明華園的戲台上走遍台灣大小鄉鎮,每一次演出我都全力以赴,哪怕那天是生病、受傷,翻不動、摔不動了,都要卯足勁演出,帶給鄉親父老滿場歡樂。而當明華園成為台灣最受歡迎的表演藝術團隊之一,有能力代表台灣到世界各地演出時,我卻在海外兩個特殊的舞台上哭了。」

「其中一次是 1990 年,明華園在北京亞運藝術節中演出,當時兩岸尚未開放文化藝術交流,明華園被政府挑選為代表團隊,成為第一個單飛到海峽對岸演出的劇團。我們不斷集訓,克服萬難,不料到了對岸卻受到中共百般刁難和圍堵,宣傳單發不出去,記者會不能召開。在一片低迷中,我們奮力開鑼,前半場,北京觀眾僵冷著表情看戲;演到最後,叫好聲幾乎掀翻了屋頂。謝幕時,全場同胞顧不得政治管制,起立為我們鼓掌,久久不願離去……」

「兩岸隔絕 40 年,政治因素的阻礙,還是被我們的歌仔戲藝術超越了。北京戲劇界人士,開始給予我們公平的評價,在舞台上,我流下了激動的眼淚。」

「第二個舞台是 1994 年明華園遠赴法國巴黎演出。大家都知道,歌仔戲一百年前從貧瘠的宜蘭農村發展出來,一直是土生土長的野孩子,儘管它生命力旺盛,是台灣最多民眾愛看的劇種,但是從日本時代到國民政府,它可以說是爹不親、娘不疼,不如京劇、豫劇等其他戲曲,可以得到關愛的眼神,直到明華園才重新把它帶上國家劇院。而一百多年來,歌仔戲更不敢夢想踏上歐洲的領土,更別說是在文化的首善之區——巴黎——演出,但是明華園登陸了!」

「一到巴黎那個城市,令人感到格外孤單,因為那裡的人幾乎不知道台灣在哪裡。我們在凱旋門前面拍劇照時,法國人以為我們是中國京劇演員。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上演『濟公活佛』,在香榭大道上唱出七字調,心裡不禁想著:巴黎人會來看戲嗎?他們聽得懂我們唱的戲嗎?」

「首演當天,劇場坐滿了八成觀眾,中途都沒有人離席,法國人被『濟』劇的活潑逗趣吸引了。謝幕時,布幕每每放下,又在觀眾熱情的掌聲中不斷升起!」

「第二天,觀眾已經爆滿,法國總理夫人瑪麗.約瑟夫也風聞趕來看戲。她從頭看到尾,稱讚連連,覺得歌仔戲是足以代表台灣的『通俗劇種』。她說透過歌仔戲,她和許多法國人更認識台灣了。我在香榭大道流下了歡喜的眼淚……沒想到歌仔戲這個野孩子,有一天也打拚上國際舞台了……」

說到這兒,回想過去演戲的寂寞和辛苦,我在頒獎台上也淚光閃閃、聲音哽咽。觀眾和評審似乎受到我的感染,很多人紅了眼眶,我看到李遠哲博士也輕輕的拭去眼角淚水。

步下那個閃耀的舞台,很多媒體的朋友追問我:「當年怎麼會走上歌仔戲這條路?」難道我預知會有今天的榮耀嗎?記者們也很好奇,我是河北人,原來是都會時髦的上班族,怎麼會走入傳統戲班裡,靠祖師爺賞飯吃?

似遠若近的戲班記憶

其實連我自己也感到很意外。我的血液裡延續著祖師爺——戲神田都元帥——的香火,我的父母都因為奇異的際遇而捧過祖師爺的飯碗。很多人不知道他們是在戲班生下了我,但不久就把我從祖師爺身邊帶走,從此我的香火便中斷了。

我熱愛歌仔戲嗎?事實上我跟它原來形同陌路,還刻意拒絕讓它闖入我的生活裡。記憶不禁帶著我飛奔到另一個竹管雨棚搭的戲台下,那裡埋藏了我的一段傷心往事,至今仍歷歷在目。當年我只是清湯掛麵的十餘歲小女生,在戲台下看戲,哭得傷心欲絕;就在戲棚下,我曾經發誓一輩子要跟歌仔戲劃清界線。

那一天放學回家,姊姊拉著我去台北橋下看歌仔戲,戲棚邊高掛著劇目「羅通掃北」,台下觀眾說:「等一下羅通大戰老番將最精彩!」因為大將軍羅通曾經立誓會死在 99 歲的人手上,所以當 99 歲的番將出現時,誓言就應驗了,而演出精彩的「盤腸大戰」。

鑼鼓聲中,我看到爸爸化身為羅通,翻身上戲台,霎時間老番將番刀一掃,狠狠一刺一拖,就讓羅通開腸破肚……。舞台上象徵羅通腸肚的五彩布條從父親腹部拋撒而出,父親翻滾、甩髮、逃命,山路急奔、戰鼓頻催。

羅通的兒子羅江看到父親肚腸外洩,一時心急,捧起沙塵要為他止血。不料灰沙一倒,羅通掙扎得更厲害,最後逃到懸崖邊,終於從舞台高處翻落,倒地而死!

羅通一死,熱騰騰的沙場止息了,戲台下看戲的我卻哭得淚流滿面。鑼鼓點安靜下來了,只剩夕陽餘暉映照著一個淒涼的戲台……。我分不清楚台上台下,只覺得爸爸在台上翻滾、逃命、倒地而亡,好可憐……

爸爸為什麼要那麼辛苦演戲,而且總是演他的招牌戲「羅通掃北」,終了戰死沙場?難道是為了餬口、為了孩子的溫飽?小小年紀的我開始體會到父親的無奈,感到無比辛酸,於是轉身告訴姊姊:「我永遠不要再看戲了!」

我的爸爸媽媽是怎麼變成歌仔戲演員的?他們又為什麼要讓孩子遠離這一行?歲月交織著一個又一個故事,我原來也以為自己和歌仔戲已經沒有任何關連了。認識陳勝福以前,我並不知道還有「明華園」這個歌仔戲團;嫁給陳勝福之時,我媽媽開出的條件是「不能讓孫翠鳳回去明華園演戲」;但最後,我為什麼還是披上戲服、粉墨登場?

只能說世事難料吧!26 歲那一年,祖師爺召喚我「回家」,彷彿我註定要流落在外,走一遭痛楚和磨難,才會回頭,才能用我的生命焠煉去詮釋祖師爺的戲劇世界。原來我並不知道自己和祂一脈相連,直到這一路走來,才恍然醒悟,或許祖師爺早已圈定我來綻放祂的光芒,也決定讓我同享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