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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極安神茶
〈北極安神茶〉
晒了大半天的極空烈日,即使有面罩保護,我們還是唇膚盡裂。極地飲冰,肚子非常不舒服,絞痛有如刀割。我們都不敢再碰結冰的咖啡。
「餓嗎?」我問。
「餓。」妻答。
「渴嗎?」我又問。
「渴。」妻又答。
「看看這壯麗的、真實地球以外的風景,」沒吃沒喝,我只能鼓勵妻:「就會忘掉這種跋涉的痛苦。」
妻愣了一下,期待的心靈被老公這種爛答案重重挫折,幽幽地問:「老公大人,這個時候有沒有想請你的『家人』稍稍客串一下『畜牲』啊?」
「呃!可以的話,」筋疲力竭中,我突然變得很務實:「我還想問親愛的『家人』肯不肯讓我們咬一口。」
妻實在是眾人稱讚的端莊淑女。可是跟著我,她現在紮成一橐衣服粽,在岩石間跳來跳去,在雪堆裡狼狽地拔腳。我看著她筋疲力竭的臉神,實在覺得愧疚。緩慢行進了幾個小時,終於到一處崖頂。我拉著她到一塊綠色斑駁的岩石上,正要就坐休息。
「老公別坐!」妻虛弱地嘶啞。
「又怎麼了。」坐一半的屁股踉蹌地站起來,以為妻知道有辦法摳來吃。
妻帶著神祕的口氣:「你屁股下的,恐怕就是傳說中的地圖蘚。」
「這些苔蘚綠得好漂亮,分布的樣子真的像地圖。」我虛弱地應和。
「這些苔蘚只生長在空氣極度乾淨的地方。」妻道:「看到它就代表這個地方空氣清新。」
「渺無人煙,空氣當然一定乾淨啊!」我沒好氣地回答,總覺得心靈也被老婆這種爛答案重重挫折。「我們宜蘭的松蘿也有這種指標意義的。」我續道。
好學的妻要求我站著:「你聽過Lichenometry這個字嗎!」
「從字面解,是苔蘚度量。」拉丁文自然考不倒我。
「我們度量億、萬年的地質年齡用什麼呢?」妻竟然在這快飢渴而死的當兒玩益智問答。
「當然用放射性同位素啊!」我不假思索。
「那十、百年的尺度呢?比方說河川的沖刷啦、火山地震的變動啦,還有這裡冰河的移行啦。」不待我回答,她續解釋:「就用這地圖蘚!」
「喔!」我的興趣也來了。一聲驚奇,下唇裂出血來。
「這種地圖蘚,在極地的生長非常緩慢,一百年才擴張幾公釐到一、兩公分,而且擴張的速度非常平均。不同地方擴張的不同速度都有記載,可以查索。」妻解釋道:「所以,拿兩個已知年代差距的不同面積苔蘚,就可以用外插法或內插法測定一個地方地質變化究竟是數十年還是數百年間的。」
「所以我坐在這上面的話,到底?」我還是納悶。
「就是一屁股坐在幾百年元朝、明朝的古董上。」
「哇!朝聞道,夕死可矣。」我大為嘆服這種生物學和地球科學的美麗結合。想到現在的飢渴無援,不禁興起孔老夫子的哲思。
「放心啦!你死不了的。」妻聽了,眼中閃出一道樂觀的光彩:「現在是永晝,沒有『夕』!」
太陽的紫外線和僵凍的寒風,在極地裡聯手測試著南國客的皮膚。妻苦笑道:「如果現在前面有一塊鯨魚乾,你還會拒絕嗎。」
飢渴交迫中,我也答得乾脆:「就是有瀝青便,我也當奶昔吃了!」
「可是,老婆大人,我現在更想的是撒今天的第一泡尿,我膀胱快爆炸了。」我向非常環保的妻求道:「小汙染一下雪地可以嗎?」
「這雪永遠不化,搞不好五千年後,再有人來看,這兒還是一灘黃黃的……」妻的回答還是有點遲疑:「……唉,最後一泡咯,答應你吧!」
我跳下石崗,站在雪地上,盡情宣洩一整天下腹的不適。熱騰騰的黃液瞬間蝕化厚雪,在雪地上形成一道道深溝。
「你三八啦!」妻笑靨中帶著幸福。用黃色深溝形成的心形,左邊一個黃「I」字母、右邊一個黃「U」字母。「原來你的尿又多又好用!」
「讓五千年以後的探險家知道這一對冰屍的愛情咯!」
「啊!慢點。」妻突然雙目圓瞪,面帶驚恐:「你怎麼走到兩腳都出血了,還滲出鞋外。」
我一驚,低頭下看,只見剛才雪地裡的腳印漸漸滲出深紅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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