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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白先勇
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作 者 作 品

紅樓夢(經典平裝書盒版)

中國歷代經典寶庫

【類別最新出版】
白先勇細說紅樓夢(精裝增訂限量簽名版)
正本清源說紅樓
白先勇細說紅樓夢(精裝增訂版)
不如讀莊子──教你如何活得自由的寓言
取經的卡通神怪之旅:西遊記


紅樓夢(限量典藏精裝書盒版)(1XY0004A)

類別: 中國歷代經典寶庫
叢書系列:中國歷代經典寶庫
作者:曹雪芹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6年07月01日
定價:1600 元
售價:1264 元(約79折)
開本:18開/精裝/2048頁
ISBN:9789571366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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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白先勇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此開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說此「石頭記」一書也;故曰「甄士隱」云云。但書中所記何事何人?──自己又云:「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我實愧則有餘,悔又無益,大無可如何之日也!當此日,欲將已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褲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訓之後,以致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知我之負罪固多,然閨閣中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並使其泯滅也。所以蓬牖茅椽,繩床瓦灶,並不足妨我襟懷;況那晨風夕月,階柳庭花,更覺得潤人筆墨;我雖不學無文,又何妨用假語村言,敷演出來,亦可使閨閣昭傳,復可破一時之悶,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故曰『賈雨村』云云。更於篇中間用『夢』『幻』等字,卻是此書本旨,兼寓提醒閱者之意。」

看官:你道此書從何而起?──說來雖近荒唐,細玩頗有趣味。卻說那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於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十二丈、見方二十四丈大的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那媧皇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單單剩下一塊未用,棄在青埂峰下。誰知此石自經鍛煉之後,靈性已通,自去自來,可大可小;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才,不得入選,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哀。

一日,正當嗟悼之際,俄見一僧一道,遠遠而來,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異,來到這青埂峰下,席地坐談。見著這塊鮮瑩明潔的石頭,且又縮成扇墜一般,甚屬可愛;那僧托於掌上,笑道:「形體倒也是個靈物了!只是沒有實在的好處,須得再鐫上幾個字,使人人見了便知你是件奇物,然後攜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那裏去走一遭。」石頭聽了大喜,因問:「不知何鐫何字?攜到何方?望乞明示。」那僧笑道:「你且莫問,日後自然明白。」說畢,便袖了,同那道人飄然而去,竟不知投向何方。

又不知過了幾世幾劫,因有個空空道人訪道求仙,從這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經過,忽見一塊大石,上面字跡分明,編述歷歷;空空道人乃從頭一看,原來是無才補天、幻形入世、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引登彼岸的一塊頑石:上面敘著墮落之鄉,投胎之處,以及家庭瑣事,閨閣閑情,詩詞謎語,倒還全備。只是朝代年紀,失落無考。後面又有一偈云:

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此係身前身後事,倩誰記去作奇傳?空空道人看了一回,曉得這石頭有些來歷,遂向石頭說道:「石兄,你這一段故事,,據你自己說來,有些趣味,故鐫寫在此,意欲聞世1傳奇;據我看來,第一件,無朝代年紀可考,第二件,並無大賢大忠、理朝廷、治風俗的善政,其中只不過幾個異樣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我縱然抄去,也算不得一種奇書。」石頭果然答道:「我師何必太痴!我想歷來野史的朝代,無非假借『漢』『唐』的名色;莫如我這石頭所記,不借此套,只按自己的事體情理,反倒新鮮別致。況且那野史中,或訕謗君相,或貶人妻女,奸淫凶惡,不可勝數;更有一種風月筆墨,其淫穢污臭,最易壞人子弟。至於才子佳人等書,則又開口『文君』,滿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且終不能不涉淫濫。──在作者不過要寫出自己的兩首情詩艷賦來,做假捏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添一小人撥亂其間,如戲中的小丑一般。更可厭者,『之乎者也』,非理即文,大不近情,自相矛盾:竟不如我這半世親見親聞的幾個女子,雖不敢說強似前代書中所有之人,但觀其事跡原委,亦可消愁破悶;至於幾首歪詩,也可以噴飯供酒;其間離合悲歡,興衰際遇,俱是按跡循蹤,不敢稍加穿鑿,至失其真。只願世人當那醉餘睡醒之時,或避事消愁之際,把此一玩,不但是洗舊翻新,卻也省了些壽命筋力,不更去謀虛逐妄了。我師意為如何?」

空空道人聽如此說,思忖半晌,將這「石頭記」再檢閱一遍,因見上面大旨不過談情,亦只是實錄其事,絕無傷時誨淫之病,方從頭至尾抄寫回來,聞世傳奇。從此空空道人因空間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東魯孔梅溪題曰「風月寶鑑」。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又題曰「金陵十二釵」;並題一絕。──即此便是「石頭記」的緣起。詩云: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石頭記」緣起既明,正不知那石頭上面記著何人何事,看官請聽──
按那石上書云:當日地陷東南,這東南有個姑蘇城,城中閶門,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這閶門外有個十里街,街內有個仁清巷,巷內有個古廟,因地方狹窄,人皆呼作「葫蘆廟」。廟旁住著一家鄉宦,姓甄名費,字士隱;嫡妻封氏,性情賢淑,深明禮義;家中雖不甚富貴,然本地也推他為望族了。因這甄士隱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每日只以觀花種竹、酌酒吟詩為樂,倒是神仙一流人物;只是一件不足:年過半百,膝下無兒;只有一女,乳名英蓮,年方三歲。

一日炎夏永晝,士隱於書房閒坐,手倦拋書,伏几盹睡,不覺矇矓中走至一處,不辨是何地方。忽見那廂來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談,只聽道人問道:「你攜了此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現有一段風流公案,正該了結,這一千風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機會,就將此物夾帶於中,使他去經歷經歷。」那道人道:「原來近日風流冤家又將造劫歷世,但不知起於何處?落於何方?」那僧道:「此事說來好笑。只因當年這個石頭,媧皇未用,自己卻也落得逍遙自在,各處去遊玩,一日來到警幻仙子處,那仙子知他有些來歷,因留他在赤霞宮中,名他為赤霞宮神瑛侍者。他卻常在西方靈河岸上行走,看見那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絳珠仙草』,十分嬌娜可愛,遂日以甘露灌溉 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甘露滋養,遂脫了草木之胎,幻化人形,僅僅修成女體,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飢餐『秘情果』,渴飲『灌愁水』。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甚至五內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常說『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若下世為人,我也同去走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還得過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都要下凡,造歷幻緣,那『絳珠仙草』也在其中。今日這石正該下世2,我來特地將他仍帶到警幻仙子案前,給他掛了號,同這些情鬼下凡,一了此案。」那道人道:「果是好笑,從來不聞有『還淚』之說!趁此你我何不也下世度脫幾個,豈不是一場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倒警幻仙子宮中,將這『蠢物』交割清楚,待這一千風流孽裡下世,你我再去。──如今有一半落塵,然猶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隨你去來。」

卻說甄士隱俱聽得明白,遂不禁上前施禮,笑問道:「二位仙師請了。」那僧道也忙答禮相問,土隱因說道:「適聞仙師所談因果,實人世罕聞著;但弟子愚拙,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開痴頑,備細一聞,弟子洗耳諦聽,稍能警省,亦可免沉淪之苦了。」二仙笑道:「此乃玄機3,不可預洩。到那時只不要忘了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隱聽了,不便再問,因笑道:「玄機固不可洩露,但適云『蠢物』,不知為何?或可得見否?」那僧說:「若問此物,倒有一面之緣。」說著取出遞與士隱。
士隱接了看時,原來是塊鮮明美玉,上面字跡分明,鐫著「通靈寶玉」四字。後面還有幾行小字,正欲細看時,那僧便說「已到幻境」,就強從手中奪了去,和那道人竟過了一座大石牌坊,──上面大書四字,乃是「太虛幻境」;兩邊又有一副對聯道: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士隱意欲也跟著過去,方舉步時,忽聽一聲霹靂,若山崩地陷,士隱大叫一聲,──定晴看時,只見烈日炎炎,芭蕉冉冉,夢中之事,便忘了一半。又見奶母抱了英蓮走來。士隱見女兒越發生得粉裝玉琢,乖覺可喜,便伸手接來,抱在懷中,逗他玩耍一回,又帶至街前看那過會的熱鬧。方欲進來時,只見從那邊來了一僧一道:那僧懶頭跣足,那道跛足蓬頭,瘋瘋癲癲,揮霍談笑而至。及到了他們前,看見士隱抱著英蓮,那僧便大哭起來,又向士隱道:「施主,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內作甚?」士隱聽了,知是瘋話,也不睬他;那僧還說:「捨我罷!捨我罷!」士隱不耐煩,便抱著女兒轉身才要進去,那僧乃指著他大笑,口內念了四句言詞,道是:

慣養嬌生笑你痴,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

士隱聽得明白,心下猶豫,意欲問他來歷,只聽道人說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幹營生去罷,三劫後我在北邙山等你,會齊了,同往太虛幻境銷號。」那僧道:「最妙,最妙!」說畢,二人一去再不見個蹤影了。士隱心中此時自忖:這兩個人必有來歷,很該問他一問,如今後悔卻已晚了。

這士隱正在痴想,忽見隔壁葫蘆廟內寄居的一個窮儒──姓賈名化、表字時飛、別號雨村的走來。這賈雨村原係湖州人氏,也是詩書仕宦之族,因他生於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盡,人口衰喪,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鄉無益,因進京求取功名,再整基業。自前歲來此,又淹蹇住了,暫寄廟中安身,每日賣文作字為生,故士隱常與他交接。

當下雨村見了士隱,忙施禮陪笑道:「老先生倚門佇望,敢街市上有甚新聞麼?」士隱笑道:「非也,適因小女啼哭,引他出來作耍,──正是無聊的很,賈兄來得正好。請入小齋,彼此俱可消此永晝。」說著,便令人送女進去,自攜了雨村,來至書房中,小童獻茶──方談得三五句話,忽家人飛報:「嚴老爺來拜。」士隱慌忙起身謝道:「恕誆駕之罪,且請略坐,弟即來奉陪。」雨村起身也讓道:「老先生請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說著士隱已出前廳去了。

這裏雨村具翻弄詩籍解悶,忽聽得窗外有女子嗽聲,雨村遂起身往外一看,原來是一個丫鬟在那裏掐花兒:生的儀容不俗,眉目清秀,雖無十分姿色,卻也有動人之處,雨村不覺看得呆了。那甄家丫鬟掐了花兒,方欲走時,猛抬頭見窗內有人:敝巾舊服,雖是貧窘,然生得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方腮。這丫鬟忙轉身回避,心下自想:「這人生的這樣雄壯,卻又這樣襤褸:我家並無這樣貧窘親友,想他定是主人常說的什麼賈雨村了,──怪道又說他必非久困之人,每每有意幫助周濟他,只是沒什麼機會。」如此一想,不免又回頭一兩次。雨村見他回頭,便以為這女子心中有意於他,遂狂喜不禁,自謂此女子必是個巨眼英豪,風塵中之知己。

一時小童進來,雨村打聽得前面留飯,不可久待,遂從夾道中自便門出去了。士隱待客既散,知雨村已去,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到了中秋佳節,士隱家宴已畢,又另具一席於書房,自己步月至廟中來邀雨村。

原來雨村自那日見了甄家丫鬟曾回顧他兩次,自謂是個知己,便時刻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對月有懷,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

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悶來時斂額,行去幾回頭。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4。

雨村吟罷,因又思及平生抱負,苦未逢時,乃又搔首對天長嘆,復高吟一聯云:

玉在匱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

恰值士隱走來聽見,笑道:「雨村兄真抱負不凡也!」雨村忙笑道:「不敢,不過偶吟前人之句,何期過譽如此。」因問:「老先生何興至此?」士隱笑道:「今夜中秋,俗謂『團圓之節』,想尊兄旅寄僧房,不無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齋一飲,不知可納芹意否?」雨村聽了,並不推辭,便笑道:「既蒙謬愛,何敢拂此盛情。」說著便同士隱復過這邊書院中來了。

須臾茶畢,早已設下杯盤,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說。二人歸坐,先是款酌慢飲,漸次談至興濃,不覺飛觥獻斝起來。當時街坊上家家簫管,戶戶笙歌,當頭一輪明月,飛彩凝輝,二人愈添豪興,酒到杯乾。雨村此時已有七八分酒意,狂興不禁,乃對月寓懷,口占一絕云:

時逢三五便團圞,滿把清光護玉欄;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

士隱聽了大叫:「妙極!弟每謂兄必非久居人下候,今所吟之句,飛騰之兆已見,不日可接履於雲霄之上了。可賀,可賀!」乃親斟一斗為賀。雨村飲乾,忽嘆道:「非晚生酒後狂言,若論時尚之學,晚生也或可去充數掛名,只是如今行李路費,一概無措,神京路遠,非賴賣字撰文既能到得──」士隱不待說完,便道:「兄何不早言,弟已久有此意,但每遇兄時,並未談及,故未敢唐突。今既如此,弟雖不才,義利二字,卻還識得;且喜明歲正當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闈一捷,方不負兄之所學。其盤費餘事,弟自代為處置,亦不枉兄之謬識矣。」當下既命小童進去速封五十兩白銀並兩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黃道之期,兄可既買舟西上,待雄飛高舉,明冬再晤,豈非大快之事!」雨村收了銀衣,不過略謝一語,並不介意,仍是吃酒談笑。那天已交三鼓,二人方散。

士隱送雨村去後,回房一覺,直至紅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寫薦書兩封與雨村帶至都中去,使雨村投謁個仕宦之家為寄身之地,因使人過去請時,那家人回來說:「和尚說:『賈爺今日五鼓已進京去了,也曾留下話與和尚轉達老爺,說:「讀書人不在『黃道』『黑道』,總以事理為要,不及面辭了。」』」士隱聽了,也只得罷了。

真是閒處光陰易過,倏忽又是元宵佳節。士隱令家人霍啟抱了英蓮去看社火花燈,半夜中,霍啟因要小解,便將英蓮放在一家門檻上坐著,待他小解完了來抱時,那有英蓮的蹤影?急的霍啟直尋了半夜,至天明不見,那霍啟也不敢回來見主人,便逃往他鄉去了。

那士隱夫婦見女兒一夜不歸,便知有些不好,再使幾人去找尋,回來皆云影響全無。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去,何等煩惱,因此晝夜啼哭,幾乎不顧性命。看看一月,士隱已先得病,夫人封氏也因思女搆疾,日日請醫問卦。

不想這日三月十五,葫蘆廟中炸供,那和尚不小心,油鍋火逸,便燒著窗紙:此方人家俱用竹籬木壁,──也是劫數應當如此,──於是接二連三,牽五掛四,將一條街燒得如「火焰山」一般;彼時雖有軍民來救,那火已成了勢了,如何救得下,直燒了一夜方息?也不知燒了多少人家。只可憐甄家在隔壁,早成了一堆瓦礫場了,──只有他夫婦並幾個家人的性命不曾傷了,急的士隱惟跌足長嘆而已。與妻子商議且到田莊上去住,偏值近年水旱不收,賊盜蜂起,官兵剿捕,田莊上又難以安身,只得將田地都折變了,攜了妻子與兩個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喚封肅,本貫大如州人氏,雖是務農,家中卻還殷實,今見女婿這等狼狽而來,心中便有些不樂,幸而士隱還有折變田產的銀子在身邊,拿出來托他隨便置買些房地,以為後日衣食之計;那封肅便半用半賺的,略與他些薄田破屋。士隱乃讀書之人,不慣生理稼穡等事,勉強支持了一二年5,越發窮了。封肅見面時,便說些現成話兒,且人前人後,又怨他不會過、只一味好吃懶做。士隱知道了,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驚唬,急忿怨痛,暮年之人,那禁得貧病交攻,竟漸漸的露出了那下世的光景來。可巧這日拄了拐扎掙到街前散散心時,忽見那邊來了一個跛足道人,瘋狂落拓,麻鞋鶉衣,口內念著幾句言詞道: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子孫誰見了?

士隱聽了,便迎上來道:「你滿口說些什麼?──只聽見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聽見『好了』二字,還算你明白:可知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我這歌兒便叫『好了歌』。」士隱本是有夙慧的,一聞此言,心中早已悟徹,因笑道:「且住!待鄉將你這『好了歌』注解出來何如?」道人笑道:「你就請解。」士隱乃說道:

陋室空堂,尚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在蓬窗上6。說甚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鬚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綃帳底臥駌鴦。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梁,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那瘋跛道人聽了,拍掌大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隱便說一聲「走罷」,將道人肩上的搭褳搶過來背上,竟不回家,同著瘋道人飄飄而去。

當下哄動街坊,眾人當作一件新聞傳說。封氏聞知此信,哭個死去活來,只得與父親商議,譴人各處訪尋。那討音信?無奈何,只得依靠著他父母度日;幸而身邊還有兩個舊日的丫鬟伏侍,主僕三人,日夜作些針線,幫著父親用度。那封肅雖然每日抱怨,也無可奈何了。

這日那甄家的大丫鬟在門前買線,忽聽得街上喝道之聲,眾人都說:「新太爺到住了!」丫鬟隱在門內看時,只見軍牢快手,一對一對過去,俄而大轎內抬著一個烏帽猩袍的官府來了。那丫鬟倒發了個怔,自思:「這官兒好面善,倒像在那裏見過的。」於是進入房中,也就丟過,不在心上。至晚間正待歇息之時,忽聽一片聲打的門響,許多人亂嚷,說:「本縣太爺的差人來傳人問話!」封肅聽了,唬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禍事,且聽下面分解。

【校記】
1「聞世」,藤本、王本作「問世」。後同。
2「正該下世」,諸本作「復還原處」。
3「玄機」,原作「元機」,係清人避玄熚(康熙)名諱而改寫,今從脂本改「玄」。後同。
4「先上玉人樓」,「樓」原作「頭」,與上文「行去幾回頭」韻腳復,從脂本、戚本改。
5「一二年」,藤本、王本作「二三年」。
6「綠紗今又在蓬窗上」,藤本、王本「又」字下有「糊」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