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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鑑湖
．袁宏道
鑑湖（註 1）昔聞八百里，今無所謂湖者，土人（註 2）云：「舊時期在田上，令作海閘（註 3），湖盡為田矣。」
賀監池（註 4）去陶家堰二三里，闊可百十頃。荒草綿茫如煙，蛙吹（註 5）如哭，月夜泛舟（註 6）於此，甚覺淒涼。
醉中謂石簣（註 7）：「爾狂不如季真（註 8），飲酒不如季真，獨兩眼差同耳。」石簣問故。余曰：「季真識謫仙人（註 9），爾識袁中郎，眼詎不高興（註 10）？」四坐嘿然（註 11），心誹其顛（註 12）。
註 1 鑑湖：在浙江省紹興縣南。又叫鏡湖、太湖。
註 2 土人：本地人。
註 3 閘：按時啟閉的水門。
註 4 賀監池：即鑑湖。唐開元間，秘書監賀知章，求以湖為放生池，詔賜鏡湖一曲，目亦名賀監瑚。
註 5 吹：鳴。
註 6 泛舟：乘船。
註 7 石簣：即陶望齡，袁宏道至友。
註 8 季真：唐賀知章，字季真，工友辭。玄宗時，授秘書監，自號秘書外監，世稱賀監，晚節誕放，號四明狂客。
註 9 謫仙人：指李白。李白於唐天寶初至長安，賀知章見其文，歎為天上謫仙，薦於玄宗，召為翰林供奉。
註 10 眼詎不高興：眼光難道不算高嗎？詎，豈。與，通歟。
註 11 嘿然：無語貌。
註 12 心誹其顛：誹，非譏。顛，癲狂。
說明
唐朝柳宗元的遊記，是文學史上極出名的作品，尤其《永州八記》，更是遊記文學的代表作。將袁中郎的作品，與之比較，兩人都能夠在描摹景象中，將個人的感情傳述出來。可是，取景的角度和描摹的手法，兩人完全不同；而感情的內容及抒情的筆調，也完全異趣。
前篇我們曾說中郎的遊記是將主觀攝取的印象，輕描淡寫，烘染成水彩畫：柳宗元則有意客觀，細緻刻劃一景一物，對方位和大小等，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濃彩布滿整個畫幅，類似油畫。中郎的色彩是亮麗的、流動的；柳宗元的，則是濃鬱的、甚至於陽光、溪水也都是寒冷的色調。
畫中的人物，在柳宗元的畫幅裡是隱而不顯的，袁中郎則著色較多，有時甚至成為畫的主題，聲容笑貌都呼之欲出。更有趣的是：遊山雖然都有伴侶，柳宗元幾乎不提他們，結果只剩他一個人默默無語，踽踽獨行；袁中郎固然以自己為主角，他還將同遊的朋友，甚至於山僧漁樵等的動靜語默寫出，那是一量可愛的充滿歡笑的觀光團。
遊記整體給人的印象；宗元冷，而中郎熱。宗元的景象天高氣迴，蒼莽陰森，使人神情內斂，抑鬱沈思；中郎的花草泉石，林木山水則多可親可愛，令人狎玩。他的世界是開朗的，沒有拘束的，在其中，可以自由徜徉，嬉笑戲謔，在所不禁，那是我們的大自然的「家」。即使「家」有時不免滄桑之變，只要我心長存暖意，也可以在淒涼中感受溫馨。
《鑑湖》就是一幅淒涼中有溫馨的傑作。
鑑湖雖稱「湖」，但是由唐至明，八百多年的變化，真是滄海變桑田矣！眼前的情形是「花草綿茫如煙，蛙吹如哭」，哭向歷史，向月夜淒涼。遊人至此，情何以堪？
中郎暍醉了，醉中模糊了人世興衰，醉中混同了古今人我。昔時鑑湖仍然汪汪的盛唐，大詩人李白，幸好有個賀監，知他為謫仙，可以稍解寂寞，同領酩酊；吾生在世，同遊同醉，幸好有個陶石簣，慰我情懷。「我是謫仙，你為季真，同臨鑑湖，同感古今！」
這樣的心情，如此的狂言，除了石簣也許心領之外，在坐眾人，有誰解得？表面默然相覤，內心定罵我顧狂。哈！哈！酒後談吐，是真言？是亂語？各自兒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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