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話本(XO0034)──聽古人說書

類別： 中國歷代經典寶庫（袖珍版）
叢書系列：中國歷代經典寶庫（袖珍版）
作者：胡萬川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87年01月15日
定價：100 元
售價：79 元(約79折)
開本：菊32開／平裝／392頁
ISBN：9571320455

【前言｜書摘 1｜書摘 2｜書摘 3｜書摘 4】

▼  書摘 2

並有湊巧，物有故然，剛剛就在他們到得嶺上來時，忽然雲生東北，霧鎖西南，霎時間下起大兩來了。這兩下得一似銀河倒瀉，滄海盆傾。嶺上並沒有可以躲雨的地方，兩人只好冒兩又走，走了幾百步，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個小小的竹門樓，王七說：「就在這裡躲一躲。」這一躲不打緊，可卻是：

豬羊走人屠宰家，一腳腳來尋死路。

兩個跑進去一看，原來是一個破爛的野墓園，除了門前這個門樓兒還好的以外，裡面什麼房子也沒有。兩個只好在門樓下石坡上坐著。這時雨下得更大了，整個山頭除了大兩以外，一隻鳥獸也沒。忽然間，不知從那兒冒出來的一個好像獄卒打扮的人，從隔壁竹籬笆裡跳進了墓園，走到墓堆上叫道：「朱小四，你這傢伙，有人叫你，今天該要你這傢伙出頭。」只聽得墓堆裡面有人應聲：「阿公，小四就來。」不一會兒，墓堆上的土忽然掀開，跳出一個人來，獄卒頭也不回的趕著那人走了。教授和王七兩人見了這情景，嚇得半邊身子都涼了，一雙大腿再也不聽使喚，直抖個不停。

過不久雨停了，兩個人恨不得背生雙翼，翻身就走。這時地下又滑，肚裡又餓，心上又怕，一顆心好一似小鹿兒跳，一雙腳好一似鬥敗公雞，後面又好一似千軍萬馬趕來，再也不敢回頭。

走到山頂上，側著耳朵聽時，空谷傳聲，聽得林子裹面傳來陣陣棍子打入的聲響，一會兒，那個獄卒打扮的人趕著墓堆裡跳出來的那個人，從那邊又冒了出來。兩個人見了，嚇得直跑。正跑得上氣接不了下氣，剛好嶺側有一座破落的山神廟，兩人不由分說，奔進廟裡，急急的把兩扇廟門關了，將身子抵著廟門。真的是氣也不敢喘，屁也不敢放。

兩個人貼在門上，屏著氣息靜聽外面的動靜，忽然一個聲音喊叫了過去：「打死我了！」又另一個聲音說：「該死的淚帳東西！你這傢伙答應送人情又不送，怎麼不打！」王七低聲妁對教授說：「外面剛才過去的，便是那個獄卒和墓堆裡跳出來的人！」兩個人直嚇做一團，抖個不住。

教授這時候沒好氣的埋怨王七說：「你無緣無故的把我拉到這裡來，擔驚受怕，我太太在家裡又不知道怎地盼望……」話還沒說完，忽然聽到外面有人敲門：「開門，開門。」兩個吃了一驚，不約而同的顫聲問道：「是誰？」再仔細一聽，是個婦人的聲音：「好個王七三官人！原來是你把我丈夫帶到這裡，害我找得好苦！錦兒，和我一齊把門推開，叫你爹爹出來。」

教授聽了外面的聲音，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妻子和錦兒。「她們怎麼知道我和王七在這兒？莫非她們也是鬼？」想到這層，不禁牙關打顫，呆呆的望著王七，兩個一聲也不敢吭。

這時外面的聲音又說：「你們不開門，我就從門縫裡鑽進去！」把他們兩個嚇得將白天喝的酒都化作了全身冷汗。接著另一個聲音說：「我說媽媽，不是錦兒多嘴，不如我們先回去，明天爹爹自己就會回來的。」只聽得教授妻子的聲音又說：「錦兒，你說得也是，我們就先回去，再做道理。」然後對著門內叫道：「王七三官人，我先回去，麻煩你明天將我的丈夫送回家。」他們兩個那裡敢吭一聲。

等那婦人和錦兒離開了，王七對教授說：「教授，你老婆和那丫頭錦兒都是鬼。這裡也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們快走。」拉開廟門一看，已經是五更時候，不過路上還不見有行人。

他們兩個往嶺下急走，到了離平地大約一里多路的地方，有一所林子，忽然從裡頭走出兩個人來。教授和王七又嚇了一跳，定瞎一看，走在前面的是陳乾娘，後面的是王婆。兩個婆子一見了教授就說：「吳教授，我們已經等你很久了，你和王七三官人到底上那兒去了？」教授和王七一聽，真是嚇壞了：「這兩個婆子也是鬼，我們快走！」兩個發足狂奔，真個是獐奔鹿竄，猿跳鶴飛，一路不停的奔下嶺來。回頭再看那兩個婆子時，正一步一步的從後面趕來。

「折滕了整個晚上，沒吃過一點兒東西，肚子實在餓得慌；一個晚上遇見這麼多不祥，最好有個生人來衝一衝！」王七正對教授這麼說著，巧得很，抬頭就看見了嶺下一戶人家，門前掛著松枝兒，是家酒店，王七說：「這裡大概是賣茅柴酒的，我們進去買些酒吃，一來壯壯瞻，助助威，二來好躲過那兩個婆子。」

剛要奔進酒店去，卻見一個酒保走了出來：

頭上裹一頂牛膽青的頭巾，身上裹一條豬肝赤的肚帶，破舊的褲子，腳下草鞋。

顯得有點陰陽怪氣，王七向前問道：「你這酒怎麼賣？」那人說：「還沒溫哩！」教授說：「就先拿一碗冷的來！」可是那人也不作聲，也不吭氣。王七心頭一懍，低聲對教授說；「這個開酒店的人，不尷不尬，同樣也是鬼了！我們快走……」話說未完，忽然從店裡起了一陣風，這風來得好生奇怪：

非干虎嘯，不是龍吟，明不能謝柳開花，暗藏著山妖水怪。吹開地獄門前士，惹引酆都山不塵。

風過處，定神一看，不見了酒保，也不見了酒店，原來兩個正站在墓堆子上。兩個嚇得魂不附體，連跑帶跳的一直奔到九里松麵院前雇了一隻船，這才稍微的喘過一口氣來。

這時天已大亮，上了岸，王七自己尋路回家，教授一個人提心吊膽的走到錢塘門下王婆家，一看，只見一把鎖鎖著門。問那些鄰居們，都說：「王婆已經死了五個多月了。」嚇得吳教授目瞪口杲，不知所措。急忙離了錢塘門，循現在景靈宮貢院前這一路，過梅家橋，趕到白雁池邊來，問到陳乾娘家，但見門上二根竹竿叉成十字形，封死了，門前掛著一盞官府查封家產的官燈，上面寫著八個字：「人心似鐵，官法如爐。」問鄰居時，也說：「陳乾娘死過一年多了。」

吳教授心中恍恍惚惚，離了白雁池，順路回到州橋下，看見自己的房子，一把鎖鎖著門，走到隔鄰一問：「我的妻子和丫鬢那裡去了？」鄰居們說道：「教授昨天出門後，小娘子就告訴我們說她和錦兒要到乾娘家裡去，一直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吳教授當時怔在那裡，傻住了。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個癩道人走來，看著吳教授說：「我看先生身上妖氣太重，必得早早斷除，否則難免後患。」這一說，正觸著了教授心頭的恐懼，馬上請那道人進去，安排香燭符水。

那道人當場作起法來，念念有詞，喝聲「疾！」只見一員神將從空而現，向前拱手：「真君有何差遣？」那道人說：「將那些在吳洪家裡興妖，和在獻嶺上作怪的，都給我捉來！」神將領旨。忽然就在吳教授家裡颳起一陣風：

無形無影透人懷，二月桃花被綽開；就地撮將黃葉去，入山推出白雲來。

這陣風一過，神將已將那幾個興妖作怪的捉來，癩道人當下一一審問明白，事情原來是這樣的：

吳教授的妻子李樂娘，原為秦太師府三通判的小妾，是懷了身孕，難產而死的鬼；陪嫁的丫頭錦兒，則因為通判夫人嫉妒她的美色，將她痛打一頓，因而憤恨，自己割頸而死的鬼；王婆是害水蠱病死的鬼；陳乾娘是在白雁池邊洗衣服，落在池裡淹死的鬼；獻嶺上被獄卒從墓堆裡叫出來的朱小四，是替人看墓，後來害癆病死的鬼；在嶺下開酒店的，是害傷寒死的鬼。

道人審問明白之後，從腰邊拿出一個葫蘆來。這個葫蘆在生人眼裡是個葫蘆，在鬼的眼裡，卻是酆都煉獄。當下作起法來，那些鬼個個抱頭鼠竄，一一被捉進葫蘆裡去了。道人將葫蘆遞給吳教授，教他拿去埋在獻嶺下。

料理過這些鬼祟，癩道人將枴杖望空一拋，變做一隻仙鶴，隨即乘鶴昇天而去。吳教授一見，忙朝空下拜：「吳洪肉眼不識神仙，情願脫離塵世，相隨出家，望真仙慈悲，超度弟子。」拜禱完畢，聽空中隱隱有聲：「我是上界甘真人，你以前原是隨我採藥的弟子，因凡心不淨，中途有退悔之意，所以才墮落下界，罰作貧儒。現在你備受群鬼作弄，心中色情雜念諒已滌除。既然能夠看破紅塵，只要虔心向善，日後自能超凡證道。十二年後，我再來度你。」說完，化陣清風不見了。

吳教授從此捨棄紅塵，出家而去，雲遊天下。十二年後，在終南山遇見甘真人，即相隨而去，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吳教授了。這篇不堪回首，難以回味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後人有詩記此故事，詩曰：

一心辨道絕凡塵，眾魅如何敢觸人？邪正盡從心剖判，西山鬼窟早翻身。

．結語

本篇選自警世通言第十四卷。這一篇在通言裡題作「一窟鬼癩道人除怪」，但是題目下有編者自注：「宋人小說舊名西山一窟鬼」。所以我們知道這篇話本大概就是宋人的作品。而我們之所以要選用西山一窟鬼當作題目，而不選用馮夢龍所取的一窟鬼癩道人除怪的緣故，並不只是要恢復它的舊名，而是因為這篇話本的故事重點，並不在於癩道人如何除怪，而在於這「一窟鬼」如何對人嘲弄，和由此造成的恐怖氣氛以及諧謔的情趣。讀者讀了之後自然明瞭。

這一篇是屬於靈怪類的故事。在宋人所編的文言小說集鬼董一書裡，卷四有一條故事，男主角為「都民質庫樊生」，故事情節和本篇有些類似的地方，讀者如果有興趣，不妨找來對照看一下。對照的結果，一定會發現，話本小說的活潑生動，遠不是那種文言的故事所能及於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