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XO0037)──書生現形記

類別： 中國歷代經典寶庫（袖珍版）
叢書系列：中國歷代經典寶庫（袖珍版）
作者：楊昌年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87年01月15日
定價：100 元
售價：79 元(約79折)
開本：菊32開／平裝／400頁
ISBN：9571313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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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3

（五）清官禁屠鬧出人命

湯知縣見著范進，才知他母親去世，正在遵制丁憂。湯知縣連忙換了孝服，後堂備宴，席上用的都是銀鑲杯箸。范進退前縮後的不舉杯箸；知縣不知是為何？張靜齋笑道：「世先生因為親喪守制，想不用這個杯箸。」知縣忙教換了一個磁杯，一雙象牙筷來，范進還是不肯舉動，再換了雙白竹筷來，這饞舉箸。知縣疑惑他居喪如此盡禮，如果不用葷酒，這一桌的菜可不是全都不能用？看他舉起筷子，在燕窩碗裏揀了一個大蝦圓子，送到嘴裏，這才放下心來。

席上談起奉旨禁宰耕牛，高要縣的回子們向知縣行賄，湯知縣向張靜齋請教，說道：「張世兄，妳是做過官的，這件事正該和你商量。方纔有幾個回教教規，送了我五十斤牛肉，請出一位老師父來求我，說若是禁得太嚴，他們就沒有飯吃，求我略寬鬆一些，這叫著瞞上不瞞下，五十斤牛肉，你看我是受不受得？」張靜齋道：「老世叔，這是斷斷使不得的了。你我做官的人，哪知有教親？想起洪武年間，劉老先生……」湯知縣道：「哪個劉老先生？」靜齋道：「就是劉基，他是洪武三年開科的進士，『天下有道』三句中的第五名。」范進插口道：「想是第三名。」靜齋道：「是第五名，那墨卷是弟讀過的；後來入了翰林（註 12），洪武帝私行到他家，就如宋太祖雪夜訪趙普的一般，恰好江南張王送了他一罈小菜，當面打開一看，都是些瓜子金。洪武聖上惱了，說道：『莫以為天下事都靠著你們書生。』到第二天，把劉先生貶為青田縣知縣，又用毒藥擺佈死了。這個如何了得！」知縣見他說得口若懸河，又是本朝確切的典故，不由得不信。請問如何處置？張靜齋道：「依小侄愚見，世叔就可在這件事上出個大名，明日將那老師父拿進，打他幾十個板子，取一面大枷鎖了，把牛肉堆在枷上，出一張告示在傍，申明他大膽行賄，上司訪知，知道世叔一絲不苟，陞遷就在不遠。」

湯知縣不該信了張靜齋的主意，第二天將回教大師父重責三十板，一面大枷鎖了，五十斤牛肉堆在枷上，縣前示眾。天氣炎熱，枷到第二天，牛肉生蛆，第三天老回子嗚呼死了。眾回子心裏不服，一時聚眾數百，鳴鑼罷市，鬧到縣衙門前來，說道：「我們就是不該送牛肉來，也不該有死罪，這都是南海縣的光棍張師陸出的主意，我們鬧進衙去，揪他出來一頓打死……」將縣衙門圍得水洩不通，知縣大驚，細查才知是衙裏的下人透露風聲。知縣與心腹衙役商議，幸得縣衙後門緊靠北城，先由幾個衙役溜出城外，乘夜用繩將張范兩位縋（ㄓㄨㄟˋ）出城去，換穿藍布衣服，草帽草鞋，尋一條小路，忙忙如喪家之狗，急急如漏網之魚，連夜回去。一面由學師典史出來安民，說了許多好話，眾回子這纔散去。


（六）蘇軾不查查荀玫

范進守喪服滿，上京應試，拜見老師周進，那時的周進已進陞做了國子監司業（註 13）。師生相見，周司業特別念舊，對范舉人十分親切。會試之後，范進果然中了進士。授職部屬，考選御史，幾年之後，欽點擔任山東學道。令下之日，范學道就來叩見周司業，周司業道：「山東雖是我的故鄉，我卻也沒有甚麼事情煩勞你，只是心裏還記得訓蒙的時候，鄉下有個學生，叫做荀玫，那時纔得七歲，這又過了十多年，想他長成人了；他是個務農的人家，不知可讀得成書？若是還在應考，賢契留意看看，果有一線之明，酌情拔取了他，也了我一番心願。」范進聽了，專記在心。去往山東到任，考事行了大半年，纔按臨兗州府，竟把這件事忘了，直到要發榜的頭一晚纔想起來，自責道：「你看我辦的是甚麼事！老師托了我汶上縣的荀玫，我怎麼並不照應？大意極了！」慌忙先在生員等第卷子裏一查，全然沒有；隨即在各幕客房裏把童生落卷取來，對著名字，坐號，一個個細查，查遍了六百多卷子，並不見有荀玫的。學道心裏煩悶道：「難道他不曾來考？」又擔心著：「若是有在裏面，我查不到，將來怎樣去見老師？還是要再細查，就是明天不發榜也罷。」

一眾幕賓，也為這件事疑猜不定；內中有一個少年幕客蘧景玉說道：「老先生這件事倒合了一件故事：數年前，有一位老先生點了四川學差，在何景明（註 14）先生家裏吃酒；景明先生醉後大聲道：『四川如蘇軾的文章，是該考六等的了。』這位老先生記在心裏，其後三年學差回來，再會何老先生時說：『學生在四川三年，到處細查，並不見蘇軾來考，想必是臨場規避了。』」說罷，將袖子掩了口笑；范學道是個老實人，也不懂他說的是笑話，只是愁著眉道：「蘇軾既然文章不好，查不著也罷了；這荀玫是我老師要提拔的人，查不著，不好意思的。」一個年老的幕客牛布衣道：「是汶上縣？何不在已取中入學的十幾卷裏查一查？」學道道：「有理，有理。」忙把已取的卷子來對，頭一卷就是荀玫。學通看了，不覺喜逐顏開，一天的愁都沒有了。

第二大發案，先是生員：一等、二等、三等，都發落過了，傳進四等的來。汶上縣學四等第一名上來的是梅玖，學道責他文章荒謬，吩咐左右，將他扯上凳去，照例責罰。梅玖急了，哀告道：「大老爺，看生員的先生面上開恩罷！」學道問：「你先生是那一個？」梅玖答是現任國子監司業的周進。范學道道：「你原來是找周老師的門生，也罷，姑且免打。」門斗放他下來跪著，學道責備他有玷周老師的門牆，把他趕了出去。

傳進新中秀才，頭一名點著荀玫，人叢裏一個清秀少年土來接卷。學道問：「你和方纔這梅玖是同門麼？」荀玫不懂，答不出話來；學道又問：「你可是周進老師的門生？」荀玫道：「這是童生開蒙的師父。」學道道：「是了，本道也在周老師門下。出京之時，老師吩咐來查你卷子，不想你已經取在第一。如你這少年才俊，不枉了老師的一番栽培，此後用心讀書，頗可上進。」荀玫跪下謝了。

荀玫被鼓吹送出門來，通著梅玖還站在轅門外，荀玫忍不住問道：「梅先生，你幾時從過我們周先生讀書的？」梅玖道：「你後生家那裏知道，想著我跟先生求學時，你還不曾出世；先生那時在城裏教書，後來下鄉來，你們上學時，我已是進過的了，所以你不曉得。先生是最喜歡我的，說是我的文章有才氣，就是有些不合規矩；方纔范學臺批我的卷子也是這話，可見會看文章的都是一樣的。你可知道，學臺為何不把我放在三等中間，就是因為不得發落，不能見面，所以才特地把我考在這名次，以便當堂發落，說出周先生的話來，明明地賣個人情；所以會把你進個案首，也是為此。俺們做文章的人，凡事都要看出人的細心，不可以忽略過了。」

此時荀老爹已經去世，申祥甫也老了，拄著拐杖來替荀玫賀學，集上眾人在觀音奄裏擺酒，和尚指著奄裏供著周大老爺的長生牌，上面寫著：「賜進士出身，廣東提學御史，今陞國子監司業周大老爺長生祿位。」左邊一行小字寫著：「公諱進，字簣軒，邑人。」右邊一行小字：「薛家集里人，觀音奄僧人同供奉。」兩人恭恭敬敬，同拜了幾拜，又同和尚走到後邊屋裏，周先生當年設帳的所在來看，堂屋中間牆上，還是周先生寫的聯對，紅紙都久已貼白了，上面十個字是：「正身以俟時，守己而律物。」梅玖指向和尚道：「這是周大老爺的親筆，你不該貼在這裏，快拿些水噴了，揭下來裱一裱，收著纔是。」和尚諾諾連聲，急忙去辦。


註 12：翰林：文學侍從之官。唐氏設學士院，選文學之士為翰林學士，專掌制誥。明代改稱學士院為翰林院，掌秘書著作。清代凡進士朝考得庶吉士者，都稱為翰林，是為科舉最清貴的途徑。
註 13：國子監司業：相當於現在國立大學校長。
註 14：何景明：明代文學前七子中的領導人物，提倡擬古，主張文崇泰漢，詩必盛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