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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車美人(YC0257 )

類別: 瀛舟出版社
叢書系列:瀛舟出版社
作者:劉於蓉
出版社:瀛舟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3年08月06日
定價:180 元
售價:142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08頁
ISBN:192940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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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做一名足球寡婦

  二十多年前,來美攻讀碩士學位,學校裡的獎學金不夠用,只好四處找工打,那時美國加州的小型工商業不多,白天我又要去上課,找工作的條件極差,想不到憑著年輕、台風尚佳,居然被一家大型廣東餐館看中,每週五、六兩天從七點到十點上台去唱三支歌,每晚三場,一共唱九支歌(其實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我,只是把同樣的三支歌前後一共重覆唱三遍而已。

更想不到有兩位從台灣來的大老板也要我去為他們新開幕的飯店每週分別唱兩天,我很高興自己被人賞識,也慶幸收入突然提高許多,於是每天下課之後,稍事休息就提著化粧箱,帶著第二天要繳的功課去「打工」;洛杉磯這麼大,當年只是一個窮學生的我,根本無力養一部車子,幸好同學介紹我認識了他 ─ 松野,對我的處境十分同情,工作之餘一天四次為我開車接送,風雨無阻,讓我能像僱用了私人專用司機一樣安心地讀書和工作,可惜,好景不長,不到三個月,我就累病了,又著了風寒(加州白天和夜晚的氣溫差距極大),醫生診斷我感染了輕度肺炎,我躺在床上,高燒不退,至少有兩個星期迷迷糊糊地起不了床,他 ─ 松野,衣不解帶地照顧我,伺候湯藥,餵我吃飯,我的親人、孩子都不在身邊,形單影隻,貧病無依,若不是上蒼讓我遇見了這個沉野寡言、任勞任怨,無微不至的日裔美國人,極可能我會客死異鄉。

  松野的父母都出生在美國,他是第三代的ABJ (American Born Japanese)五個子女中他排行老大,因為天性羞澀,三十七、八歲還沒真正談過戀愛,他學有專長,(南加大USC畢業的藥劑博士),也有一份很好的收入,躺在病床上養病時,我望著他渾厚的背影想了又想,覺得嫁給他不算太委屈,病癒不久,我們悄悄地到鎮上的小教堂註冊成婚,就這樣做了二十多年的松野太太。

  婚後兩人日夜生活在一起,唇齒相依,互相適應外,也免不了發生摩擦,開頭的前十年,我常懷疑自己的選擇是錯的?抑是對的?因為他是標準的坐如「鐘」,動如「松」,不但動作慢,反應遲緩,而且堅守「沉默是金」,可以一整天不說一句話,造成我精神上極大的困擾和苦悶,我懷疑這個土生土長的美國人,是不是骨子裡仍然潛伏著日本式大男人主義的毒素?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漸漸學會凡事退一步想,以旁觀者的立場來觀察自己的先生和這段婚姻。

  第一,我必須承認自己與他「有緣」,自幼我痛恨日本人,雖第二次世界大戰與他無關,但是做夢也想不到我會到了美國嫁給一個日本人!他身高將近六呎,體重260磅,比我整整重了一百二十磅,肥臉上還橫著兩道巨大的濃眉,可是走在街上卻常被人追上來攔著問,我倆是不是雙胞胎?他的雙親當年是在我國東北哈爾濱渡蜜月,我的母親、爺爺、姥姥那時也都住在哈爾濱,莫非真是老天安排的「千里姻緣」?

  第二,沉默的松野雖無幽默感,但是他服從而單純的天性也使他顯得憨態可掬,母親生前很疼他,常逗著他打開金口說說話,有一回不知道她娘兒倆說到哪啦,突然松野「胡說八道」的高喊著,眾人吃了一驚,以為他在罵媽媽,原來弟弟戲弄他,教過他「Don’t make sense.」就是「胡說八道」,他牢牢記著,就這樣派上用場啦。母親在美不幸病逝,安葬前,子女們環跪靈前隨著僧人為她老人家誦經,想不到他學我們雙手合十喃喃唸著「阿彌陀佛」時,居然睡著了,而且「金剛不倒」依舊跪得好好的,我念他不敢喊累,孝心可嘉,也就不忍心苛責他失態。每日清晨我點香膜拜觀世音菩薩,唸一段佛經時,他也在旁默唸著:「God bless me, God bless my family.」數年如一日,雖然他不會用中文祈禱,但是我相信,菩薩也體會到他的憨直與真誠而保佑我們。   他有武士道精神,堅信「男兒有淚不輕彈」─ Crying inside,但是他不懂「男兒膝下有黃金」,每當我生氣責罵女兒時,他和孩子們常一起下跪賠不是,令我對自己的壞脾氣羞慚得無地自容,想不改也不成。

  第三,松野極愛我的孩子,為了兩個孩子唸書,買車子,他努力工作又兼差,從不吐一句怨言;最近小女兒從醫學院畢業正在準備考醫師執照,學校的獎學金、政府的學生貸款全部停止,生活費、保險費、車子貸款全沒著落,身為親娘的我輕描淡寫的說:「她這麼大了,應該自己去想辦法。」想不到僅是後父的他臉色一正說:「妳不付,我付,我再去找一份兼差。」唉,他本是個Golf迷,但他現在每天都必須上班掙錢養家,連一點打球的時間都沒有,自從我結束了自己的生意後,他毫無怨言的獨立挑起了養家的重擔;和我的兩個孩子在一起生活二十年,他也完全不介意孩子們仍舊沿用父親的中國姓而沒有改姓松野,在美國社會養育前妻或前夫所生子女的例子非常多,但是像他這樣真情實意,死心塌地愛護孩子的後父,我相信不但是美國,就是全天下也很難找得到,他沒唸過中國古聖賢書,但也懂得並且身體力行「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博愛精神,我為兩個早已失去父親的女兒慶幸!

  第四,我決心做一個家庭「煮婦」;松野剛滿兩歲時,日本人掀起珍珠港事變,幼小且不懂日本話的他隨著成千上萬的日僑被美國政府掃地出門關入集中營內,因此,雖然他自己害羞而內向,但是卻全力支持我積極參加社團活動,為亞裔僑民服務,並溶入主流社會,為僑民爭取應得的尊重與權益,以免第二次世界大戰美國境內「種族歧視」的悲劇再重演,我深知他用心良苦,但是身為人婦,我感覺到他偶爾(至少一星期一次)也喜歡看見自己的妻子腰繫圍裙下廚洗手做羹湯,當他辛勞了一天,從醫院回到自己的家,餐桌上溫暖的燈光下,有他最愛吃的羅宋湯(他不愛吃日本食物中的味增湯),我可以看得出他的臉上溢滿了幸福的光彩,我也不指望他開口讚美或感謝我,就算是「無聲勝有聲」,盡在不言中吧!

  第五,願做一名「足球寡婦」,松野自幼就失去了左眼,別人是以雙眼看盡天下美人及美景,我這位寶貝先生卻想用他的獨眼看盡天下的球賽,不管是保齡、棒球、籃球、高爾夫球或是他最愛的足球(Football),只要他逮著機會可以坐下來看,一定全神貫注不會錯過,有時,一隻眼珠子要兼看兩台電視,同時還收聽電台廣播,到了忘我境界時,他什麼也聽不見,電視機、收音機音量大到房子都在晃動。

我深深體會到,此君雖拙於辭令,不擅於與人言談交際,但是他的內心卻一點也不寂寞,他的嗜好是這樣單純(不是吃喝嫖賭),而他又是如此容易滿足;如果有一天孩子們都自立了,他也可以退休擁有自己的生活時,我會讓他儘情打高爾夫球,也讓他儘情收看他喜愛的體育節目,尤其是Football,我絕對不會打擾他,逼他跟我說話,或是要他電視音量轉小聲一些,我會心甘情願的、靜靜的做一名標準的足球寡婦(Football Widow),以報答他在這一段異國婚姻中為我們母女三人所做的一切奉獻與犧牲。

註:美國從九月到次年一月為傳統性足球季節,全國男子不分老幼沉迷若狂,故家庭主婦們自嘲為足球寡婦(Football Wid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