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約翰.伯蘭特的善惡靈魂之說/韓良露 (20060824)
古都的墮落與昇華,是以優雅、纖細、世故、狹黠的風貌展現,約翰.伯蘭特很會寫懸疑的故事,尤其擅長處理金錢、權力、名聲、情慾糾葛的人性道德劇。
五十五歲才出生平第一本書《善惡花園》的約翰.伯蘭特(John Berendt),一出手不止一鳴驚人,成為九四年高距紐約時報精裝本暢銷書最久的作品,總共賣了好幾百萬本精裝書。平裝書出版後,又連續四年穩坐紐約時 報排行榜,之後書被拍成電視紀錄片及改編成克林.伊斯威特執導的電影《熱天午後之慾望地帶》,造成善惡花園中描述的南方古城沙凡納的觀光客增加了百分之四 十六。
《善惡花園》在台灣由商務出版,卻並未成為暢銷書,台灣讀者似乎不受約翰.伯蘭特獨特的文風(商務的翻譯極為可讀)所魅惑,或許也不對書中各種傳奇的人物、事件、誹聞流言感興趣,又或者這本書只是沒經過對的行銷與介紹,總之沒沒無聞地出版了幾年。
我也錯過了這本《善惡花園》,一直到時報出版請我預先閱讀約翰.伯蘭特隔了十一年(2005)後,才出版的第二本關於威尼斯的書《天使墜落的城市》,才使 我一讀為之驚艷,我早看過很多作家寫的威尼斯,也同感於亨利.詹姆斯所說:「寫威尼斯的人太多了。」恐怕再也無餘事可說。
威尼斯好 寫,但不易寫好。再寫威尼斯是水上迷宮、是宿命之城、是愛與死的象徵之地,都是老調重談一萬遍的說法了。大部分的外來作者,都是透過旅人之眼去捕捉威尼斯 的內在或外在神貌,但擅寫人物的約翰.伯蘭特再一次發揮他在《善惡花園》中擅長的手法,由威尼斯的人物著手,寫出了一本精采表達了威尼斯的內在與外在的寓 意。
我一看完了《天使墜落的城市》,當天就迫不急待去買了《善惡花園》來看,好久沒有這樣一個作者讓我如此著迷,世界上好書很多, 許多書你承認它好,卻可能擺著慢慢看,不會瘋狂閱讀、或讀了後還念念不忘的,但約翰.伯蘭特的書不一樣,它們擊中了我的閱讀青春,不眠不夜非要讀完一本書 的熱情。
為什麼他的書引起我的這種反應呢?恐怕和我從前經常閱讀君子(Esquire)雜誌有關,美國東 岸有幾本擅長描寫人物的雜誌,如君子、浮華世界(Vanity Fair)、紐約(New York)等等,都是寫昇華的八卦、逸聞、流言、閒話的高手,人類本來就有窺探隱私、好奇秘聞的天性,但高、低級的八卦的區別即在於:前者讓你看到人類的 靈魂面貌,透過窺視,我們進而了解、移情與同理人性的曲折隱秘;但低級的八卦,卻永遠以膚淺、僵化的價值與意識型態來裁判人性,藉著污名化別人,好讓自己與自己內在深邃的人性異化,造成人與人之間的分裂。
約翰.伯蘭特畢業於哈佛英文系,很年輕就在君子雜誌任職編輯,他曾在訪問中表示,他深受君子的文風影響,早年(四十年前)他學習寫作的重點即在掌握一種諷喻與理解並行的文體,觀察人物要抓住理解的深度與諷喻的客觀性。
這種既可移入又可移出的人物視角,也讓我想到了英國作家薩克萊的《名利場》(VanityFair,也可譯為浮華世界),都是藉著描述人物來寫城市心象(倫敦)或社會的形象(英國的上流社會)。
不管是美國南方的沙凡納或義大利的威尼斯,約翰.伯蘭特選擇的城市,都有共同的隱喻,都是封閉、緊密、沒落,在時間與記憶化石中保存古老靈魂的城市。
這兩個不往前看,只想回顧過去的古老城市,就如同人老了之後般,開始散發死亡的氣息,各種怪誕、幽微、離奇的人性場景也就紛紛上場。
古都的墮落與昇華,都不會以赤裸、張揚、粗糙的形式出現,而是以優雅、纖細、世故、狹黠的風貌展現,約翰.伯蘭特很會寫懸疑的故事,尤其擅長處理金錢、權 力、名聲、情慾糾葛的人性道德劇,《善惡花園》中的謀殺和威尼斯鳳凰歌劇院的失火謎團,都成為窺視人性萬花筒的鏡頭。在善與惡之間,約翰.伯蘭特最聰明的說法是午夜十二點之前半小時善力量施行,午夜後半小時則惡勢力橫行。善惡無常、救贖與詛咒,不管在沙凡納或威尼斯,都是讀者觀視自己靈魂的鏡子。
* 本文原載於原載於 2006/08/24, 《中國時報》「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