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颱風天與王文華


我必須老實承認,我從來沒有讀過王文華的書,只有深夜在上海浦東,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思考樂書局裡,隨手翻了一下這位台灣暢銷書作家的簡體字版散文,雖然書籍背面印的人民幣價錢,換算起來比台幣的書價便宜很多,但我還是龜毛的把書放回陳列暢銷書的架上。

身為六年級前段班,曾經搭上國語日報、北市青年、爾雅和九歌的末班車,對於連鎖書局裡張貼的暢銷書排行榜,總是不屑一顧,即使看到令自己心動的散文、小說,也會躲躲藏藏的假裝經過,用最快的速度把書拿到櫃臺結帳,這是我的「暢銷書情節」:不想有和普羅大眾一樣的品味。

颱風天清晨,雖然前一晚已經知道台北市停止上班上課的消息,但是待處理的公務還有一籮筐,我把車開出巷口,準備駛上高速公路到台北加班時,強大的風把車身吹得不斷晃動,想起多年前一次颱風夜出車禍的經驗,我當下決定折返,化主動為被動,賴皮的在家裡等老闆電話通緝。

我以為我賺到了一天颱風假,無奈室內電話和手機響個不停,老闆、老闆駕駛、隔壁辦公室秘書、業務單位主管、媒體、鄰居、家人還有直銷的業務員,整日鈴聲不斷,我還刻意關掉簡訊鈴聲,但不斷湧進的採訪通知、行程異動、問候關心、祝好友生日快樂及電信公司促銷的簡訊,讓手機的簡訊訊號燈像不夜城的霓虹燈,閃爍不停。

我把SAMSUNG手機、PHS、PDA和電視、音響、DVD的遙控器,一字排開貢在茶几上,抱著杭州買回來的淡紫色刺繡絲質抱枕,窩在沙發上,聽著各家新聞台記者聳動的報導,窗外的風聲呼呼作響,小茶几上的魚缸過濾器發出潺潺流水聲,跟外面的雨聲一唱一和,雖然室內門窗緊閉,絕對是個百分之百安全的環境,我卻感到無比焦慮,還感覺隱隱的胃痛。

在沙發上全身平躺,伸直雙腿,背對電視機,轉身把臉埋在白色的椅墊當中,這是我獨創的放鬆方式,靈感來自於從前家裡養的老貓,他總是伸長四肢,把肚子貼在冰冷的牆壁上呼呼大睡。

此刻,突然瞄見鞋架上擱了粉紅色封面的書,是Ludd借我的王文華小說「倒數第二個女朋友」,突然有個靈感,既然不想盯著電視,也看不下余秋雨的新書,不如翻一翻這本「暢銷書」,反正颱風天一個人在家,卸下偽裝矯情的氣質和品味,應該也不會有人發現。

按掉電視機開關,讓音響唱著剛下載的日劇「讓愛看得見」主題曲:森山直太朗的「給世間萬物」,我把頸子貼在兩個抱枕上,儘管不時被手機鈴聲打斷閱讀,花了一個上午,一口氣讀完「倒數第二個女朋友」。

開始讀著,直覺作者描述小說中的人物對白,為何都反應機智、對答如流、言之有物,看著看著,忍俊不住笑了出來,很多無俚頭又自認幽默的的對白,其實時時刻刻在自己身邊上演著,一群已婚未婚的六年級生,拼命找藉口吃喝玩樂,交談的話題,可以交心,可以哈拉,也可以是那種會被眾人詛咒下拔舌地獄,卻又不想互相當同學的對話。

這是六年級生共同的寫照嗎?劇中人物在職場上,都是獨當一面,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離開工作場合,卻是很容易被一個人的孤單打敗的小孩。

新婚準備創業的志平,和高中死黨明宏有一段經典對話。

志平拿「冬天就過季」的金色奇異果做比喻,鼓吹明宏走出失戀的陰影,試著和保養品行銷經理周琪交往。

明宏用「不想把生活弄得太複雜」理由婉謝,他說:「我現在只想過簡單的生活。」他一口氣舉例了簡單生活的方式,如「去中泰賓館的泰國餐廳吃飯,沒有訂位卻剛好有位子……沒看報紙,有沒訂票,突然跑到華納威秀看電影,還能買到五分鐘後開演的票……游泳的時候,泳池人很少,自己游一個水道……」明宏說,這是他幸福的方式。

志平看出他的空虛,一針見血地說:「你有沒有發現,在你剛才說的所有讓你快樂的事情中,你都是一個人?」

世故又花心的杜方有個大學生女友安安,她有個習慣,從來不用重複品牌的洗髮精,而且會將空瓶蒐集起來,安安的心願是,用遍世界上各種品牌的洗髮精。擅於呵護女人的杜方,曾經不解的說:「我們的志願是做大事、賺大錢,她們是要吃涼麵,用過天底下所有的洗髮精,這世界,怎麼會有和平呢?」

從小失去父親的安安,年紀雖小,卻有成熟的智慧,去處理男友病態似的劈腿行為,她常常自問自答:「為何我離不開他?」身邊好友也不斷勸告她,不要堅持吃「空心的甜甜圈」,但她還是死心塌地的守在杜方身邊,她不是離不開他,只是坦誠面對自己的弱點。

身邊不乏追求者的行銷經理周琪,自嘲自己永遠都是別人的「倒數第二個女朋友」,就像小學老師一樣,是男人永遠感謝懷念、但不會再見面的對象,而他們的最後一個女朋友,也就男人分手後,認識他們後來娶的太太,只是一個化學實驗中的『對照組』,只是男人緬懷過去的工具。

在職場上精明幹練的周琪,骨子裡仍有莫名的衿持,她看雜誌的星座運勢主動安排自己的生活,卻被動的等明宏的電話和e-mail,她渴望的簡單幸福,只是一個可以和她擠在被窩裡,小腿摩擦小腿,一起看DVD「春風化雨」和BBC「傲慢與偏見」影集的人。

小說中看起來最幸福的Grace,奉子成婚,為了迎接新生兒的誕生,她戒掉了毒癮般的加班習慣,回絕獵人頭公司挖角擔任總經理的職務,讓自己沈醉在買粉紅色的嬰兒服、嬰兒車的喜悅中,卻又把自己隱藏在丈夫創業維艱的恐懼中,看到自己出血可能流產,還能隱忍不打擾丈夫,搭計程車到醫院急診。

這是發生在台北的都會男女故事,小說中的場景,都是你我熟悉的角落,他們讀的雜誌、用的洗髮精、保養品、穿衣服的品牌、喝咖啡的地方、吃晚餐的餐廳,他們開的車、走過的路、看的電影、漫畫……閱讀過程中,很容易和主角並肩走在一起,彷彿就坐在他們的隔壁桌,不小心聽到他們的對話,甚至一度時空錯亂,覺得是自己和朋友在對話。

小說中不斷出現的音樂,是電影「新娘百分百」的主題曲,羅南基頓唱的「When You Say Nothing at All」……

「It’s amazing
How you can speak
Right to my hert
Without saying a word
You can light up the dark……」

茱莉亞羅勃茲及休葛蘭攜手合作的浪漫愛情喜劇,主題曲經常出現在婚禮的場合,但是能在書局一隅,遇到有質感又能心靈相通的男生,這種劇情,在這個城市裡發生的機會,少之又少。

年輕的安安,下定決心離開花心的杜方,她看清楚自己一直活在京華城的Echo
Entrance「迴轉音入口」,杜方大叫「我愛你」的回音當中,其實,那一句話就像回音一樣,早就不存在了。

生活在這個城市中的我們,有時不也活在迴轉音入口的回音當中,期待著一句不可能實現的承諾,傻傻地,守著某些自以為清高的原則,等著別人勾勒的天堂降臨。

闔上小說,窗外的風雨漸歇,手機螢幕上,閃著簡訊儲存空間已滿的符號,我拿起手機,刪掉部分過時和公務的簡訊,心中思量,人有時是不是要像颱風一樣,過去就讓他過去,滿目瘡痍的災情和心情,同時讓他「Time Reset」吧!

(PS.周琪說,她終於E-mail給馬英九了,抱怨了紅燈秒數、垃圾袋的厚度、停車場的不足……她終於鼓起勇氣發出不平之鳴,一旦她知道馬英九並不會看到她的e-mail,而是其他不認識的公務員一邊嘀咕,一邊回她的信,她應該不會有浪漫的感覺吧!)

 

 

-完-
 
Editor:Symour Designer:Niko (c) 2006, China Times Publishing Co.回時報悅讀網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