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e Kind　　　　　　　　　　　　　　　　　　•王文華

史丹佛大學畢業典禮那天，我去找我最喜歡的一位老師。臨別之際，我跟他要一句贈言，做為日後在企業界工作的座右銘。他只簡單地說：「Be Kind。」

「要仁慈？」我聽得一頭霧水，追問他：「這跟在企業界工作有什麼關係？」

「這不但跟在企業界工作有關，這跟你人生中其他方面都有關係。」

畢業十年來，我上班打拼，也開始墜入情海，慢慢體會到，老師當年講的「Be Kind」。

在職場或情場中，當別人對我們好時，我們用Kind回報很容易。但當別人辜負我們時，還要對他Kind，就需要美德了。

特別在愛情之中。

「劈腿」是當今熱門話題，每一個人都有意見。但我覺得，除了當事人之外，旁人很難對「劈腿」做出公平的評斷。每一段感情的來龍去脈，只有當事人清楚，有時甚至連當事人本身，都未必能精準地掌握自己或對方的感覺，所以有沒有劈腿，很難定義。為什麼劈腿，更說不清。

當我們知道自己被劈腿、或聽到朋友有這種遭遇時，也許還不知道真相，但會有一種衝動，想要攻擊劈腿者。這時候我想起老師說的：「Be Kind」。

我們中國人喜歡「得理不饒人」，當自己昂首挺立在道德的碉堡上時，對下面的人說話就特別大聲。但愛情中是沒有明確的道德界線的。你殺人放火，是道德的錯誤，沒有曖昧，但愛情中的互動太複雜，沒辦法這樣一言以蔽之。談過戀愛的人都知道，到最後，誰對誰錯、誰贏誰輸，都是血肉模糊。愛情，不能作會計。分手時我們唯一能做的，不是把帳算清楚，而是對彼此「Be Kind」。

我不喜歡劈腿。我自己被劈過，劈的是對方，但痛在我身上。當時，我一直歇斯底里地問：「她『怎麼可以』劈腿？」。很多年後的現在，我發現應該問的問題是：「她『為什麼要』劈腿？特別是，是我做了什麼，讓她劈腿？」別人劈腿，但我必須走下去。問對了問題，是對下一個戀人仁慈。

我們要Be Kind的另外一個原因是：有一天，我們也可能做出旁人眼中的錯事。保持道德的清高，唯一的方法是永遠不愛。既然下海愛了，就可能被人指點。有一天，當我們從分析師變成當事人，也希望旁人看我們時，眼光溫柔一點。誰的情史打開來，沒有一些污點？誰對某些舊情人，沒有幾絲抱歉？以我為例，別人以為我是愛情專家，只有我知道，我的程度只能在地上爬。而我爬過的地方，多多少少也有點髒。

所以我們不用學「愛」了，大部分人都已經很會愛了。我們要學的，大概是「Kind」吧。不論是愛情中的第一者、第二者、第三者……或其他的親朋好友，讓我們用Kind，彼此對待。

◎刊載於2005年5月《儂儂雜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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