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個橘子坐一下　　　　　　　　　　　•王文華

描述眷村生活的電視劇《光陰的故事》最近風光下檔，續集即將開拍。它受歡迎，反映出在經濟蕭條、詐騙充斥之際，大家懷念那個貧困卻真誠的年代。

我也是眷村孩子，昔日是街頭小霸王，如今視茫茫髮蒼蒼。兒時的平房，變成國宅。兒時的紗門，變成氣密窗。眷村是回不去了，不過偶爾，會走到眷村風味的餐廳。

我跟軍旅出身的媽媽走到市民大道和敦化南路交叉口的這家餐廳。門口插著國旗，水泥牆上寫著「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八個毛筆大字，就差旁邊沒有國民生活須知。

這裡沒有排場，沒有花樣。餐廳內唯一的裝潢，是牆上的「軍民一家、共榮共存」。唯一的氣氛，是架子上的滷味小菜。服務生沒有英文名字，老闆操著鄉音。他不會機械式地說「歡迎光臨」，而是大嗓門地叫，「旁邊的湯盡量喝，外面有橘子，自個兒拿吧。」

為什麼這麼慷慨？老闆說：「以前在部隊裡就是這樣吃的。」新客人來了，沒位子，老闆對他說：「吃個橘子，外面坐一下吧。」

點菜時，我問：「你們的招牌是什麼？」老闆說：「嘗嘗我們的滷蛋吧！」滷蛋？滷蛋也能當招牌？

我點了滷蛋和麻醬麵，但真正吃到的是人味。每次經濟出問題，都是因為實在的「人味」，被虛擬的「人為」所取代。金融海嘯，是因為華爾街搞出了沒人懂的投資工具。網路泡沫，是因為大筆銀兩丟進賺不到錢的空洞概念。如果我們把買「連動債」的本錢拿來「連繫」，今天不會這麼慘。

《光陰的故事》爆紅，那碗麻醬麵美味，因為它們幫我們找回那種雞犬相聞的環境、「軍民一家」的人際關係。在那裡，大家一起洗衣，而不是洗錢。坐在板凳上交心，而不是在檯面下交易。

離開餐廳，走過東區的店面。大家都要我們用消費券，沒有人會給我們橘子吃。我知道，這才是現實。但在這現實中，我尋覓另一個，光陰的故事。

◎刊載於《聯合報》副刊 2009 / 5 / 5

-完-

... 想跟其他讀者分享心得嗎？請按此連結，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