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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痊癒的機會多大？」
醫生嘴唇囁動著，卻說不上半句話，她一看便了解了，也就是說，即使開刀救命，或者化療醫治，也未必有效，如不動刀，孩子保得住嗎？醫生點點頭，這該如何是好？
醫生很殘酷給了她做最後決定的機會，期限為三天。
救孩子？救自己？
兩件事在心裡翻轉，好難下抉擇。
老公強烈主張救她，理由是孩子再懷就有了，不必考慮，可是離預產只三個月了，她一直盼著孩子出世，更何況醫生並沒有保握救得了自己，從護士的言談中，她知道自己是末期患者。
她好怨，怨上蒼的戲鬧，為何給她生？又要她死？為何生死一瞬，放在同一條舟上，翻轉都難。
她查閱了國內外醫學資料，確信救自己的機會渺茫，沒等到第三天，她便做了人生最重要，也許也是最後一個決定──救孩子，她不接受任何治療，希望用最愉悅的心情撐過三個月，把孩子生下來，心意已決，反而豁達起來，先生與婆婆一再說服她改變決定，她滿帶笑容的告訴他們，救了孩子再救自己，也許也不錯呀。
她開始不怨了，太怨，反而對腹中的孩子不好，她打起精神，想想該替孩子做些什麼事，她具有手工藝方面的天分，尤其織毛線衣，她靈光一閃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了。
她在夜裡查房時，拜託與她私交甚篤的護理長，買了多捆顏色不同的毛線球，與一打空白卡帶。
「幹什麼用？」
她露出一臉詭譎的神秘：「以後你便知道了。」
很快的，護理長把她交辦的事打點得很切實，帶來七捆毛線，兩打空白帶，喜孜孜的問道：「這樣夠嗎？」
她驚呼出聲：「這麼多幹嘛？」
「免得到時候不夠用，你一直差遣我買東買西呀。」
她們倆是認識多年的老友，當初也是因為這層關係，她才選擇這家醫院生產的，好有一個照應，老友畢竟是老友，心思全了解，護理長知道她一定有什麼事想做，依她的個性，通常不太會夠用，也就多買了一倍分量了。
從那一天之後，她變得異常忙碌，路過她病床的人，都會聽見裡面傳來咯咯咯的笑聲，根本不像個重症病人，這反而使得醫護她的醫生護士更加不捨，莫非她已置之死地，了無牽掛，否則怎會如此坦然。
「小美，你來聽聽看，這一段錄得好嗎？」
小美，就是護理長的小名，她打開錄音錄，傳來她陽光般的話語，是一段叮嚀的話，告訴她三歲大的孩子，她想他，在天國呆了三年，那裡都好，很漂亮，很安靜，很逍遙，希望他放心，媽媽過得真的很好，希望他要好好長大等等，尚未聽畢，護理長早已鼻頭一酸，流出一泓淚。
「拜託，別哭，這樣不利於胎教。」
不講還好，一說，護理長更忍不住了，害得病人反而頭來安慰醫療人員：「好了，好了，別哭，我只要你告訴我，這樣錄好嗎？」
小美猛力點點頭，一不小心，鼻涕濺得滿地都是，惹得她大笑出聲。
她要小美買的東西，原來是這種用途，充當孩子的〈記憶簿〉，她有計畫的留下一些紀念給未出生的孩子，並且標識著日期與年紀，她用一年做為一個紀年，告訴孩子她的思念與這個年紀該做的事情，毛線則是用來織毛衣的，每年一件新的，樣式與法都不同。
「你怎麼知道到時候他會長多大？」
「猜的呀。母子連心你不懂嗎？我就是知道。」
說畢，她還扮扮鬼臉，樣子很滑稽。
「放心，我會為孩子好好活下來的。」
可是說這話的同時，她的身體卻日益頹然，精神明顯變差，有經驗的護理人員，一眼便明白怎麼了，事實上，一開始醫護人員便心知肚明了，沒有保握她能撐到預產期，只有她一個人堅信，所有人都被她的信念打動，再怎麼艱難，也要陪妄她打勝這一仗，他們傾全力護生。
三個月不長，但對一個病危的人，其實很長，她卻用歡樂的心情護著肚中的小生命，看來令更痛。
護理長特別叮嚀所有人，進入病房務必陪笑，至少讓她歡樂走完人生旅程，也許世上真有奇蹟，即使她的身體差了，但手仍不停的動著，嘴不斷的唸著，一條條毛衣織好了，一捲捲錄音帶錄製完成了，從一歲到二十歲，每一樣都充滿母愛；預產期將近，但她也幾乎昏迷了，醫生恐怕來不及下令搶救肚子胎兒。
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醫療人員終於忍不住大哭，他們完全明白，進了手術室，也許便是生離死別了，生生死死，他們的確見多了，但是如此堅毅，充滿母性光輝的人卻很少見。
幾個小時候，傳來了兩則消息，一則喜，一則悲；孩子順利生下了，偉大的母親也撒手人寰。
那一天，有雨，我在病房裡聽完這則故事，走到戶外，雨淋在我的臉色，早已分不清楚滑下來的，是淚？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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