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憶,人生的必要

有位記者問我,如果只能以一句話形容親子關係,我會如何詮釋,記得當時毫不考慮便答了「緣」字。我一直深信,緣把我與兒女、家人繫在一起,有緣時相聚,沒緣時分離,事實上,緣會中斷的,當他們大了,有了自己的事業,親子間便由緣深變成了緣淺,有時候分隔東西,還得千里過迢迢方可相聚。

聽說人與人一輩子見上一面的機率,只有六十億分之一,哪像我與孩子們可以天天圓緣。但事實上,父母與子女的情緣也不濃,有人說,十二歲前的孩子是父母的,青春期的孩子是朋友的,大學的孩子是愛人的,結婚的孩子是別人的,這話在我聽來彷彿警鐘一般。我把親子關係早早定位在緣分上,但盼今生共同經歷值得回憶的事,我老了,他老了時,想起過往,還有笑聲。

我之所以能寫作,父親功居一半,他用心與我一起營構一個回味無窮的山水童年。金棗是我的夏季,上山摘年橘是冬季,清晨割竹筍是晨操,河中摸蜆讓人記憶新,爬了一座山摘些野百香果彷彿是昨兒的事,翻越一座嶺,坐在湖溏前,釣上幾隻鰻魚、鯰魚回家上菜,我還記得清晰哩。這些年來,我謹記這樣的家教,也帶著兒女一起編織一段值得回味的童年往事。旅行作家保羅.法索就說:「人生就像一場旅行,把人從這一站送到另一站,問題不在於是否到站,而是旅程是否盡興。」我喜歡這種想法,把人生當旅行,家人是合作伙伴,緣的聚合才把親子鑲在一塊,理應共度美好時光 。

 

大教育家盧梭把大自然形容成人類最偉大的老師,而不是書本與考卷。有一位在小學當老師的朋友說,考卷考不出孩子的程度,因為考卷太小,宇宙太大。是呀,浩瀚的天地,本就不該用來考,而該用來懷疑與探索,我開始領著孩子用眼閱讀之外,還加了用耳傾聽天籟,用鼻嗅聞花香,用嘴品嘗百果,用心細看世界。

多年前我迷上溯溪,常在冬去春來的五月縱橫在野溪裡,享受炎炎烈日下難得的冰鎮。兒女都在暑假加入了探訪的行列,小學二年級的兒子身手矯健,利落地爬上滑下。有一次,我們走水路溯溪,由山路回程,因颱風過境不久,路途極為難走,他走在我跟前,時而伸手,時而扶我,自己再小心奕奕跳過,真是險象環生。回到家才告知媽媽:真可怕。他那時已嚇壞了,卻還記得照顧老爸,自然果真是個好老師,教孩子慈悲有愛。俄國作家桑塔耶那說:「自然是我們的第二情人。」不,自然讓我找著第二個情人--兒子。

兒子有時會跟我遠行演講,回程我們心血來潮買了便當,沿著深坑往木柵的山路前行,最後在一棵筆筒樹下用餐。這是我與兒子共同以為最美的地方,山、水、鳥語繞著,餐後我們沿著水深及腳踝的溪床慢步前行,學鳥低鳴,高聲唱歌。愛捉魚的兒子,那一天一隻也沒捉,我問他為什麼?他說,鳥在空中,魚在水中,由它去吧,口氣有點老氣橫秋的慈悲喜捨。

戶外遠行,不完全靠車子,有時擺動雙腳也不壞,初時覺得無趣,直到自己也加人閒行者的行列,才發現妙不可言,它是接壤繁華與自然,擺脫身心疏離狀況的祕帖。現在,我完全可以體會梭羅閒行林野的感觸。散步開始被我們喜歡,我們看到飛舞的蝶蹤,溪邊的紫嘯鶇,把傍晚的霞光彩雲織得好浪漫。盧梭曾說:「我只有在走路時才能夠思考,一旦腳步停了下來,我便停止一切;我的心靈只隨兩腳運思」 。

兒子不常與我一起泡野溪溫泉,但在寒流來襲的冷風中,一泡便上癮了,常嘟嚷著還要再去。再一波寒流來襲的清晨,兩種氣流在空氣中迴旋的陰霾之日,我們裸裎在天地裡,滋味別具。

兩個瀑布由兩棵筆樹樹下穿流而出串成水質清澈的冷冽甘泉,躺在池裡望著水花四濺,美不勝收;右邊煙霧繚繞宛若仙境的熱氣蒸騰的地帶,是溫泉之口,熱冷兩股泉流合於枯木之下,熱的太熱,冷的太冷,我們坐於其中,得像煎魚般記得時時翻身,免得冷著或燙著了。雨一直大方落著,垂天而降的絲絲珠簾,在遠方與山嵐涇渭分明的占據不同山頭,再慢慢逼近,分開,再接近,涓涓小雨便由煙雲縫隙裡穿越而過,縹緲雲山,不知天上人間。

那一天,我與兒子在湯裡,談了許多我的童年往事。

我再三保証,有一天,就我與他兩人,一起騎上鐵馬,環島去行,只是不知道這是理想,幻想,還是妄想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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