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報出版首頁
名家檔案

                    

村上春樹的
網路森林
Murakami Haruki's Wook
評論

 

關於村上的

剝橘子,或是事物的原本狀態

──關於村上春樹的《螢火蟲》和《麵包店再襲擊》

 

評論

■顏忠賢 

 

 

 
「因為你是寫小說的,你對人的行為模式或許相當瞭解。像你這種小說家,在判斷是非之前,對事物的原本狀態或許有更大的興趣才對……。」

「你大概指的是一流的作家。」我以嘲弄的口氣說。

∼引自村上春樹「燒掉柴房」

 
這是兩本對「事物的原本狀態」始終有著過度興趣的小說。

有些尖酸刻薄一點的文學評論者或許會嘲弄地認為這兩本書裡頭的「對人的行為模式的瞭解」或「所判斷的是非」不過是村上春樹後來更大更完整作品的素描草圖。而另一些藉此悼念自己早熟又早夭文人幻想的讀者卻不會在乎這些,而只專注於回想起那段蒐集各形各色雜牌出版社村上作品來證明自己是文藝青年的日子(擁有某些類似此兩書的村上孤本就像擁有某些絕版絕世祕笈的自詡)。當然,更時髦一點的死忠村上迷會在裡頭找到更多首部曲式的考古樂趣(例如:渡邊昇這個著名大反派的名字所出現的一隻貓或妹夫的早期角色,或同樣令人緊張的宿舍室友、大廳電話……)或部份續集式的快感及傷感(麵包店詛咒式的再襲擊、208、209雙胞胎的再出現的再失去的什麼、對風的感覺的重新遺忘一次……)

然而,我的興趣卻仍然只是和他書中所反覆提及的「事物的原本狀態」比較有關。

甚至,那種興趣不免是過度的……。

因為「事物的原本狀態」必然抗拒著被乖乖地複製「原本」式書寫。

我知道我的興趣始終顯得艱難。

在《麵包店再襲擊》的開頭,有一段面對這種艱難的「基本教義派」式的說法:

「在這個世界上,正確的結果可能是來自不正確的選擇,而正確的選擇卻可能導致不正確的結果。為了避開這種不合理性──這麼說應該無妨──我們有必要採取一種實際上不作任何選擇的立場,而我大體上就是依照這樣的思考模式來過日子的。發生了的事情就已經發生了,沒有發生的事情則仍未發生。」

我因此依這種「基本教義派式」的艱難來分類這兩本小說中「事物的原本狀態」的類型。

 
事物的原本狀態(壹)

「輕微的性行為的預感」式的歷史氣息及其困惑

詹明信式的說法是:試圖在一個已經忘記如何進行歷史思考的時代裡,以歷史的方式來思考現前時刻的努力。例如:書中那篇名為「羅馬帝國的瓦解•1881年群起反抗的印地安人•希特勒入侵波蘭•以及強風世界」的小說裡頭寫著的和這些歷史都沒有關係或只是以這些歷史為備忘錄的日記寫法,並提醒著「關於風,我們不知道的還多著呢。就像關於古代史、癌症、海底、宇宙和性一樣」這種起風颳風嗚喔喔喔喔哦式暴風到後來卻完全聽不到風聲式的史觀。

或是,另一篇「三個關於德國的幻想」中:Sex、性行為、性交、交合什麼都好這樣的語彙、行為、現象所使人想到的冬季博物館,蓋得太高東德的警衛兵會很緊張的可能會飄到東柏林的空中庭園,這種「輕微的性行為的預感」之類的歷史氣息。

這種類型的「事物的原本狀態」是由「在博物館裡連牛奶都像從古代的牛擠出來的。我常常連自己都搞不懂是博物館把日常物品渲染了還是日常事物侵蝕了博物館?」之類的困惑所引發的。事實上,典故因此仍可能還只是預感的,在裡頭的原本狀態是還原自某種熱情,在不確定「時代」「時代精神」「世界當代體系」這類傾向不朽的事物是否還存在的懷疑情況下仍能不帶工具地去測量時代溫度的熱情。

 
事物的原本狀態(貳)

象工廠補充的有沒有動物都是的寓言

童話式的、寓言式的、時間膠囊式的補償性目錄。關於一系列刻板印象、一個事實的觀念和輸入現實的目錄。不自然主義。散發甜甜圈式的虛假幸福感之類的但暗地裡是一種不幸、一種不知名、無法和真正滿足及實現區分的不快樂(馬庫色式的偽幸福),反正就像坐在沙發上看自己喜歡的電視節目吃晚餐的那種快樂(再次是詹明信的對於現在的懷舊所引發的補充學說),然後呈顯的所謂高級文學刻意遺漏、忽略、在沉默中漠視的那種「事物的原本狀態」。

例如:「跳舞的小矮人」裡頭的酒館,其牆上貼著象工廠從前老照片,老牌電影明星訪問工廠的照片……但皇帝、皇族、或任何和「帝政」有關的照片,早被革命軍燒得一乾二淨。當然牆上也貼著革命軍佔據象工廠的照片,革命軍將廠長吊死的照片……。因為這些,那個人工可以製造象的耳朵、鼻子、頭、身體、腳、尾巴和更多部分精緻神經的「象工廠」或「象供應公社」變得不可思議地真實起來。所有關於跳舞小矮人和象工廠的歷險記補充了任何一個歷史上(或現在)刻板而不滿足的革命故事及其時而漠視的像跳舞像釣馬子像夢之類的「原本狀態」。

這種寓言式的補償不免令人想到卡夫卡,以及某種現代主義式髒髒舊舊的感傷,村上春樹只不過為人物場景上了粉紅色帶氣泡的漆。例如:「麵包店再襲擊」裡提及的用聽華格納來交換不搶劫麵包的舊有詛咒,以及必須再搶一次才能解咒的故事所提醒了的關於無產階級革命關於學生運動關於「餓」的種種不自然卻無限補償現實的精神。憤怒而不刻板地很。例如「象的消失」的從媒體報導到疑點推理追蹤到永無止境的不具任何特徵的象消失後的時日後主角失去平衡的感言,憑著便宜行事的記憶殘像回到真實的難過補充了一種「蛻變」式的偽幸福感的動物寓言。

 
事物的原本狀態(參)

烏托邦無所不在的「剝橘子」的所謂形上學體驗

尼采的智慧教導我們放開這種艱難,這種恐懼,並提醒我們,不管我們未來的不幸會以什麼社會和空間形式出現,這些形式絕不會是陌生的,因為在定義上,這些「存有」的形式是我們自身的──陌生化或第三者化的震撼只是一種效果,一種謊言。

所以,在這種「事物的原本狀態」裡,沒有烏托邦了。第一種狀態動員了時間,以便決定回歸到一個現在已是歷史性的現在的「烏托邦」,第二者以一種新的離譜的寓言方式,動員了另一個由動物、傳說、童話拼貼成的「烏托邦」,用以類比、補償而投射出現實世界事物原本狀態的殘像。因此,這種不再有烏托邦抵押的狀態中顯得更為艱難。更為必須仰賴一種不作任何選擇的絕對飢餓感式的立場,來定義對於參與所謂「存有」的無所不在的渴望。不過,這種深基於形上學式的艱難在這裡轉化成一種看似效果但絕不是效果的「感覺」。

例如:耳朵構成的「感覺」,在「隨盲柳入眠的女人」裡,表弟彎曲的耳壁包圍之處出現了一個黑色的通道與無可比擬的洞穴,聽不到卻找不到異常原因。死掉的友人的女友在醫院裡寫的詩畫在餐巾紙上的畫裡頭盲柳(和小蠅)一起吸收地底(和耳朵)的黑暗為養分之類的事。那是肉體被噬盡的沒有發生但在感覺上已經完成的悲劇。悲劇的場景交換在八年前後完全不同的醫院,一個殘酷但情境很好的簡單故事裡的更裡頭的故事,這些故事的感覺提醒了所有所謂「存有」的困境。

例如:「燒掉柴房」中「不要拚命想像那邊『有』一堆橘子,只要把『沒有』橘子這件事徹底忘記就行了」這種看似默劇實習,其實是判刑的體驗。和這一邊無意識做「剝橘子」動作一邊講話的女主角聊著聊著漸漸有一種被四周的現實感吸入的感覺般的體驗。然而,這種質疑並參與「存有」的體驗動員了裡頭所有的情節高難度推演進程:

  1. 一個女的朋友不熟的男朋友所提及的可能胡縐。

  2. 一段吸大麻之後隨意說到的事。

  3. 一個當初蓋的目的好像就是要給人燒掉也沒有人會為它悲傷的柴房。

  4. 一間一間燒柴房而從來沒被發現的行動。

  5. 據說燒得一乾二淨卻始終不知道燒了那一間的困惑。

一種存在主義式的過五關遊戲。什麼都發生了,卻也什麼都沒有發生的那麼好。

這故事裡所質疑和參與的所謂「存有」的體驗是最艱難的。一種無關歷史無關寓言的更純的「事物的原本狀態」。

不過,不論故事的純或不純,基本教義派式讀者的興趣在這兩本書前頭顯得不陌生。但或許要再用更嘲弄的口氣來說。至少不該如此艱難。「事物的原本狀態」在村上春樹更後來的書裡頭才長成更巨型的艱難:《挪威的森林》《尋羊冒險記》《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式那種過度著迷於找尋難以被描述、標示或概念化的所謂「存有」而大量殘留的對生命的困惑或(僅僅的)飢餓感。 「嗯,立刻就走。趁這種飢餓感還存在的時候,把以前沒有完成的事情做一個了結。」

這種興趣始終是過度的,對村上春樹或對他的讀者而言皆然……。

Post Time: 99/08/31

 

給主編:我的評論,關於村上……

 

 

           

首頁
回首頁 
         

          

~ 村 上 春 樹 ~

繪圖:小花小花 美術設計:Evany
(c) China Times Publishing, 1999 All rights reserved

本網頁著作權屬各創作者所有,非經同意請勿任意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