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花蓮的百年鐵路老貨車

◎文．攝影／洪致文

 

現今存於花蓮光復之花蓮糖廠的木造老式貨車，需要當局保護與更專業的修復技術。

今年六月的鐵路節，台鐵拿出「鎮局之寶」：兩輛曾供總統、日本皇太子搭乘的尊貴「花車」對外展示，讓外界一窺台灣現存最古老客車的丰采。在那些金碧輝煌的雕飾與 炫麗彩繪玻璃映照下，我們看到了貴族的火車是怎樣的豪華。然而，歷史上庶民的火車如今卻又在哪裡？根據最新的現場查訪，位於花蓮光復的花蓮糖廠，仍意外保存著一批連台鐵都沒有保留、超過八十至一百年歷史的古老貨物篷車。如果說，總統花車的 保存是為了留住統治階級在台灣的鐵道記憶，那麼這批流落花蓮少為人知的貨物車廂，代表的則是台灣百年來鐵路發展上，來自社會底層對於這塊土地進步與發展的貢獻軌跡。

台灣的鐵道文化資產保存，是所有交通相關產業文化遺產中走在最前端的。最新一份由文建會委託東海大學所做的調查，清查過一千四百多筆隸屬交通部的歷史建築中，光 是鐵路局就報上了超過一千筆的資料；理論上，珍貴文化資產的電信與郵政項目應該也有不少，卻僅有區區的三筆。在這樣大規模的清查中，範圍僅侷限在「建築」的框架下，因此能跑、能動的火車並未被列入。事實上，珍貴火車的調查與它們在文化資產上 的法律地位，至今都依然混沌不明，若有幸能夠殘存至今，也許都要算是「美麗的錯誤」或者「無心的忽略」所促成。

以台灣的火車保存現況來看，一般人對於保留「火車頭」較有概念與興趣，因此不少蒸汽火車很早便被「供奉」在公園或文化中心的鐵欄杆牢籠裡供後人緬懷。然而，對於 被火車頭牽引的客車與貨車，在保存上便相對地弱勢。以台鐵保留的木造花車來說，它們是一般民眾在過去根本無法接近的日本皇族與戰後的總統座車，真正搭乘過它的民眾 屈指可數。這樣只留統治階層的高貴車廂，卻忽略庶民所搭乘的鐵道車輛，其實是種相當偏頗的保存態度。不過，這樣的保存概念不止存於台灣，在早年的日本也是相當類似。

今日要在日本找到鐵道創業初期的一般客車，其實是相當困難的，因為至今留存的多是天皇等皇族所使用的特別車輛，庶民用的火車很少被特別保留下來。根據早年國鐵時 代一些員工的解釋，乃是因為鐵路主管階層普遍認為：皇族用車是各個時代鐵道技術最頂級的發展見證，因此保留這些皇室用車也就足夠代表整個鐵道近代化的歷程。在台灣，鐵道車輛的保存當然沒有這樣深層的考量，花車之所以被保留，充其量只是因為在 當年的政治氛圍中，沒人敢去拆毀總統搭過的火車罷了。因此，其他今天仍然殘存的珍貴客車與貨車，不是因為被遺忘而廢棄，要不就是有些特殊的際遇而「意外」保留至今。

以現存於光復之花蓮糖廠內古老鐵路貨車來說，它們之所以會被留到今天，是因為在民國六十幾年北迴鐵路南段通車初期，曾有一批在西部幾乎全面報廢的古老木造篷車 被移到花蓮地區使用，其後花東鐵路拓寬、花東地區糖廠鐵道也跟著拓寬的過程中，這批車廂被轉賣到台糖的工廠，變成運載製糖成品的調度用車而留下來。原本，這批古老 貨車在台東馬蘭那邊的糖廠也曾有一大批，但在台東的糖廠關閉之後，所有殘存的老貨車全都移到花蓮糖廠來。

因為這批車不在台鐵的管轄之下，因此沒有被鐵路局拆毀，而意外保存到花蓮糖廠都已經關閉的今天。在花蓮殘存約十輛的這堆古老篷車中，最特別的是兩輛編號10C160 型，車長僅約六點三公尺的老篷車。根據前台鐵花蓮機務段徐興發段長保存的車籍資料來看，它們的製造廠有日本汽車會社與台鐵的台北工廠。雖然此型車早年的輛數相當多，編號從10C161到10C677號，因此個別車輛的製造年份難以斷定，但是可以確定的是 ：始造之年為明治三十六年（一九○三年）。

這批在西部縱貫鐵道一九○八年全通之前就已經誕生的古老貨車，主結構除了底部車架是鐵製之外，車體與車門都是以木構方式製作。至於鏤空的輻散狀車輪以及舊式板 簧，也都是老式鐵道車輛製作技術上的特色。在日本時代的台灣，中南部的農產要北運到基隆出口，這批老篷車便是農產成品運輸上的主力，要說它們是台灣近代經濟發展的 功臣一點也不為過。

在花蓮糖廠的現場，除了這兩輛年代已經要達百年歷史的貨車之外，還可以看到為數甚多的10C1100型篷車。這批比任何台鐵現存貨車都要老的10C1100型車輛，是大正年代 所生產，全長約七點三公尺，始造年代是一九一九年，一樣也都是很珍貴的八十多年歷史木造貨車

目前，這批車被放置在花蓮糖廠的戶外吹風淋雨，因此木造結構可說是每下愈況，若不盡快移入有遮雨棚保護的地方存放，還能夠度過幾個寒暑實屬未知。由於這批車輛的 歷史價值絕對不遜於台鐵保存的貴族級尊貴花車，因此未來若有整修計畫，是絕對不能貿然亂修、或者隨意抽換古老木造結構的。主要的原因，乃在這些車的原始車籍資料都 已經佚失，車表面仍留著的民國六十幾年最後一次塗裝痕跡，是唯一判斷原始車號的依據與線索。如果，台糖貿然用油漆把這些遺跡塗去，那麼這些車的價值就將再也無法考 證。

古老木造火車的整修，就像是木造建築的維護一樣需要相當多專業的投入，而不是把木造結構拆除換上新的木料就大功告成。台鐵之前整修的數輛木造客車，都是很粗糙地 把原始木構撤除，釘上新的木料，宛若新造一輛火車般地施工。這些被重修過的木造車輛，因為修造過程的草率，短短幾年都已經露出粗糙對待的痕跡，也因此喪失了骨董火 車該有的價值。花蓮這批見證台灣近代化發展、平均年代為八十至一百年的木造老貨車，恐怕需要更多專業木構修復技術的導入，才能好好地留存後世。

（本文發表於2004.10.22.自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