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 站 專 欄
+  散 文 
+  小 說 
+  日 誌 

【小說 3】
1
2
   
 

同時和兩個心愛的女人一起生活的男人,不由自主地讓生命中的第三個女人陳婕陷入他的情網。

男人總是很矛盾的,他說他不想追求她,偏又約她單獨去海邊看浪花,吃頓飯的海鮮餐廳店名又叫「天長地久」。

如果說,情緣起滅,都是由天注定,多情男女是否可以在全身而退之後,稍感安慰?

三個女人先後離他而去,可是,他最想念的卻是沒有發生任何肉體關係的陳婕。得不到的總是最好嗎?還是,因為陳婕是令他覺悟什麼叫做真愛的女子呢?

答案在一口綠色的水瓶裡。它,隨大海漂走了!這個夏天,他在海邊發現了一口綠色的瓶子。真愛之謎,即將解開……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追陳婕。但她還是走入了我的生命,以悠然的姿勢。 男人真是很奇怪的動物,我必須承認。

在雨天,約了一個氣質脫俗的女子去海邊,動機只是為了讓她開心。

努力要讓一個女人開心,卻不想追她,這個約會的理由到底成不成立?也許很難成立,但它還是發生了—她到底還是赴約了。

在一個初夏的午後,下雨天的週末。打電話給她的時候,我並沒有多少把握。

「我覺得妳太累了,應該到海邊走走!」我繼續說服她:「而且,我們不應該每次見面都一直在談公事,妳不覺得偶而應該輕鬆一點,聊點比較軟性的話題﹖」

二十分鐘以後,她準時出現在巷口。沒有化妝的她,看來比平常溫柔許多。以真面目示我,是對我和她之間關係的一種坦然態度、還是完全不在乎?

她剛上車的時候,這個問題困擾著我。交談幾分鐘之後,她誇讚我剛剪過的頭髮看起來很有精神,還責怪我不該在穿白襯衫的日子裡邀她去海邊……我漸漸忘記她在不在乎的這件事。

認識陳婕,是因為去聽她演講,深深被她的專業概念吸引,下了講台的她,卻又單純得像個孩子。她是廣告代理商的資深文案督導,官做得很大,年紀也不小,但卻一派天真。

也許,就是這樣矛盾的組合,讓我對她很著迷、很心動,卻又不「想」追求她。理性一點的說法應該是,不「敢」追求她。我有我的難處。

我一直相信一種說法:愛,在剛開始的時候,一定要有點盲目、有點衝動,才能昏頭昏腦一頭栽入。否則,想東想西,很難進展下去。

當我對她心動的時候,還會想到自己有點艱難的處境,以及不想傷害她的種種理由,我就知道自己織不出一張完整的情網來擄獲她。

至於,我艱難的處境是什麼呢?唉!不說也罷!

但我必須承認,我真的很喜歡跟她在一起的感覺,哪怕只是聽聽她充滿智慧的講話,看看她輕盈迷人的表情。當然,她在工作上專業的見解,也是我常常和她聊聊的理由。

真的,我對她,沒,有,邪,念。

上車之後,她直接告訴我,之所以會出來赴約的原因,不只是因為我說「我覺得妳太累了,應該到海邊走走!」的這句話擊中她的內心,另一個理由是—「我聽得出你的語氣中,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她說。

她的敏銳,常令我發現自己的潛意識。我以為沒有人可以讀出我內心的憂傷和孤獨,我也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克服了在感情方面的擔心,包括近日來發生在我和趙依晴之間的事情。沒想到她聽得出來。

「沒有啊!」男人善於掩藏自己的情緒,我也不例外。甚至,我還故作輕鬆說:「我怎麼敢佔用妳私人的時間,來當公事的顧問。」

我一點都不擔心她會回答:「那就當你的私人感情顧問!」陳婕的好處就是她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不給人留餘地。她會打開一扇窗,讓你自己決定要不要跳進來。如果你暫時不想,她就讓窗子開在那兒,等你隨時改變主意。

車子停在北部濱海公路上一片海蝕平台的路段,我撐著一把大黑傘,帶她去看蕈狀岩。

撐傘,擋風的功能遠高於擋雨。細細的雨絲在巨大的風勢中,顯得堅定而固執,彷彿執意要用盡一生的氣力向你提醒它的存在。強風很快地把黑傘吹得向外翻開。雨絲像針,穿透我們柔軟的心,卻無法串聯惺惺相惜的兩顆心。

她在岩岸邊滑了一步,我緊緊拉住她。慌亂間,傘被風雨順勢帶走,像一朵黑色的小牽牛花無聲無息飄向大海。

「真不好意思,讓你掉了一把傘!」她惋惜地說。

雨絲落在她的髮間,變成珍珠。在我的眼裡,她永遠這麼優雅,連在雨中佇立都不顯狼狽。

「這些傘都是廠商送的贈品,反正車上還有,沒關係!」我安慰她。

「哦!不用拿傘,雨不大嘛,不會打濕的。」

「好啊!不拿傘反而更自由,可以隨意走走。」

「你看,那些岩石長得好像香菇。」她說。

「那些是蕈狀岩,是這一帶特有的景觀。海水的衝擊加上風蝕,經年累月形成的。」

「原來,海枯石爛只是愛情裡一廂情願的想法。海永遠不會枯,而石頭卻會被漸漸蝕爛。」 她有點感傷地說。

「嘿嘿!」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當我很感動的時候,就會發出這種破壞氣氛的笑聲,可能是要試圖化解尷尬吧!對男人而言,在女人面前真情流露、甚至感動得想哭,實在是一種很懦弱的行為。

「你不同意?」

我就知道「嘿嘿!」的笑聲,一定是很殺風景的。為了彌補過錯,我坦白地說出我的看法:「對男人而言,每一次熱戀,就像經歷一個夏天!」

「你指的是『激情而短暫』的部分;還是『鮮明而濃烈』的部分?」

寫文案的人,感情如同文字一般精準,她在這部分的犀利,讓我害怕。

「我指的是雨快停囉!」我避開話題,催她上路。

雨過天青,接著夜色漸漸變暗。

我們將車停在漁港邊的一家海鮮店用餐。之所以會選這家餐廳的原因,完全是因為門口正巧有一個車位,事先沒有任何計劃或安排。

入內坐定之後,我和陳婕同時看到大廳牆上掛著巨幅的看板,才知道這家餐廳叫做「天長地久」。

剎那間,我們的表情都有一點尷尬—「此地無銀三百兩」,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雖然,市區或郊外經常看到以「天長地久」為名的啤酒屋、咖啡館或簡餐店;但是,在這種海天交界的漁港,和一個遊走愛情與友誼邊緣的女子,狀極親密地朝向「天長地久」大剌剌的四個廣告字裡走去,總是令雙方有點窘困!

除了魚蝦之外,我要了海尼根,她點了沛綠雅。

服務人員送上來的時候,我們才發現兩罐飲料的玻璃瓶身都是綠色的,倒進杯裡時同樣會冒出忐忑不安的氣泡,喝進口裡後都有舒暢解渴的感受。

但是,一杯是麥釀的啤酒,一杯是純淨的礦泉水。截然不同的口味,如何共鳴著兩個不同的世界?

沒有燭光,沒有室內樂團,只有心靈相契的兩個人,就著遠方的漁火,疏疏落落的星星,一頓晚餐也算浪漫。

浪漫,對我和陳婕而言,是奢侈品。

相較之下,海鮮顯得便宜太多。

付帳後,我上完洗手間出來,陳婕手上拿著沛綠雅礦泉水的空瓶,裡面裝了一張紙條,隱約能夠分辨是「天長地久」餐廳的便條紙。

「聽過『瓶中信』的故事嗎?」她將綠色的玻璃瓶輕輕在我眼前搖一搖。

「讓它隨波漂流,看哪個有緣人能夠撿到它。」我說:「裡頭寫些什麼?有留下家裡電話還是手機的號碼嗎?要讓有緣人打電話給妳啊!」

我一直無法打探出她私人的手機電話號碼。

「不告訴你!」她露出小女孩的神情,「給個建議好不好?怎樣才能將拴緊瓶蓋的瓶口密封,讓海水不會滲進去?」

「去雜貨店買根蠟燭。」

「蠟燭?」她瞪大眼睛,「做什麼?」

「別想歪了!」我跟她開玩笑,「將蠟燭點燃,把蠟油滴在瓶蓋和瓶口的縫隙中,就可以達到密封的效果。」

「要用蠟燭的眼淚,密封悲傷的心事。」陳婕果然是資深文案督導的料。

「嘿嘿!」我又犯了同樣的錯誤,在不恰當的時間,發出這種笑聲。

這次彌補錯誤的方法是老老實實帶她去漁港邊的雜貨店買紅燭,並且開車到下午停留的海蝕平台的岸邊,去流放她的玻璃瓶。

「要不要有什麼儀式?」抵達岸邊時,我問她。

「不用吧!又不是海龜放生,要什麼儀式。」她的回答真的很可愛。

「這可比放生海龜還嚴肅多啦!小姐!」我故意逗她:「瓶子裡裝的是妳一生幸福的希望。」

這句話很明顯地刺傷了她,單身的女人心底,有男人不懂的自尊。

「你以為你過得很幸福,就可以有權力來悲憫別人?」陳婕淡淡地說。

「我也希望妳能幸福。」

「算了,不跟你計較。」她平息怒氣:「就算是放生吧!放自己一條生路!」

她將裡面裝有信件的玻璃瓶,輕輕放下,看著它隨著潮來潮往,漂浮在白花花的泡沫之中,輕輕敲擊著岩石,伴隨海浪發出令人心碎的節奏。

我必須承認:我很笨!笨到不知道哪個男人值得讓她這樣牽絆,也不知道誰有福氣撿到這個瓶子。但是,我很遺憾我已經失去了擁有她的權利—我有我的苦衷。 <下一頁>



→本文收錄於吳若權作品《下雨天裡的松風聲》



更多專欄:
  • 小說 1
     蛋糕核桃燒
  • 小說 2
     下雨天裡的松風聲
  • 小說 3
     三個夏天
       
     
     

    (c) 2006, China Times Publishing Co. 服務電話:02-2304-7103【讀者服務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