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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斯本圍城史(AA0063)
Histó do cerco de Lisboa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大師名作坊
作者:喬賽‧薩拉馬戈
Jose Saramago
譯者:秦於理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1年02月20日
定價:350
元
售價:276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36頁
ISBN:9571333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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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前言|書摘 1|書摘 2|書摘 3|書摘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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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1
校對者說,是(註 1)的,我們管這個標點符號叫做 deleatur,當我們需要壓抑和抹消語意的時候就會用到它,您看這個符號的樣子就不言自明了,用在分開的字母間或是完整的單字上都行,我感覺這個符號的樣子就像一隻蛇,在轉過頭來要咬自己尾巴的當兒,臨時改變心意一樣,你的聯想還真有意思,是呀,先生,不論我們對於生命有多麼執著,即使是一隻蛇在大限之前,也還不免躊躇猶豫,麻煩你在這裡畫給我看,可是要畫得慢一點,很簡單呀,你只要先學會了這個小技巧,任何一個漫不經心的人都會以為我的手要畫完這個叫人討厭的圓圈,我可不,注意囉,我可沒在圓圈開始的地方結束筆劃,相反地,我拐進圈圈裡面,現在我的筆劃要繼續向下,一直到我穿過圓弧下方為止,總而言之,這個符號就像個大寫的 Q,也就是這樣子,多可惜,看起來這麼有發展的圖象,對於相似性的幻覺,咱們就不要苛求了吧,可是,先生,跟你講句老實話,如果我可以用預言者的口吻說話的話,生命中耐人尋味的事情,往往就存在於差異之中,這跟校對有什麼關係?你們作者都是漫步雲端的人,哪裡會浪費你們寶貴的智慧在雞毛蒜皮和無關緊要的東西上面?當年稿子還是用手寫的時候,我們經常要抓出殘缺的、誤植和順序顛倒的字母,那個時候,差異和缺點就是等而同一的事情了,我也承認,我的 deleatur 寫得不是那麼標準,有點潦草其實無傷大雅,我對於印刷廠有充分的信心,這群和藥劑師關係密切的知名親族,他們解謎釋疑的技巧高超,甚至能夠解讀出原先根本沒有寫在裡面的言外之意,然後,校對人員就要準備出來糾正這些毛病了,你們真是我們的守護天使呀,我們全心信賴著你,舉例而言吧,你就讓我想起我那細心的媽媽,她會一遍又一遍地梳著我頭髮上的分邊,一直到我的頭髮分邊看起來像是用尺量過一一樣,多謝你的比喻了,不過,如果你那親愛的媽媽已經過去了,由您自個兒來尋求完美也是值得的,總有一天,東西必須要修改得比較深入一些,至於該更正的地方,我已經標出來了,那些比較嚴重的毛病,我就直接寫在上面了,我注意到了,別用這種語調說這種話呀,我已經儘量自我約束,盡力做到最好了,是的,先生,已經不能再強您所難了,尤其是在您的情況之下,您可不打算修正,對於改變沒興趣,更不傾向修訂,我們作者總是一改再改的,我們是永遠不會滿足的,誰也沒辦法,因為,完美僅僅存在於天國之上,可是,作者的修訂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跟我們所做的不一樣,你要說你們校對人員確實都樂在工作嗎?我是不會這樣說啦,不過,這也要看每個人專業不同,我也從來沒聽說過世界上還有天生的校對人員,此外,在我們的內心深處,校對人員都是群貪杯好色的傢伙,這我倒從來沒聽說過,日復一日,每一天生命都會帶給我們悲傷與滿足,以及至為寶貴的教訓,你是從經驗中有感而發嗎,你是指寶貴的教訓嗎,不,我說的是貪杯好色,當然啦,我是根據自己的經驗發言,評斷事情總要有些親身經驗,不過,我也從觀察他人言行中獲益不少,其富於訓示啟發不下一門道德學課程,就這個判準來說,過去某些作家還頗能符合這項描述的,優秀的校對先生啊,我可以想見巴爾札克修訂過的校對稿,字裡行間夾雜讓人眼花撩亂的改正與增補,咱們的伊薩‧德‧奎洛茲(Eca de Queiroz)也一樣,我們可別遺漏了本國同胞的例子,這讓我感覺到,伊薩和巴爾札克如果活在現代,一定會感受到為人至樂不過如此,坐在電腦前面,插入句子、移置、再回復,隨意改變篇章,而我們這些讀者根本無從知曉,作者經由哪些途徑行文,又幾度迷途才屆達定本,如果天下真有定本這回事的話,現在,現在只有結果才重要,就算知道卡蒙斯(Camoens)(註 2)和但丁如何推敲游疑,又能得到什麼呢,先生,您真是講究實際呀,真現代,早就已經活在 22 世紀了,告訴我,其他的符號也和 deleatur 一樣,都有個拉丁文名字嗎,有或沒有,我還不夠資格回答你,或許這些符號的名字因為發音拗口而佚失,在黑暗時期,對不起,容我反駁您一句,我可不會使用這個字眼,因為那是句陳腔濫調吧,倒不是因為那個原因,陳腔也罷,濫調也好,累詞贅字,造作說愁,年鑑上的座右銘、疊句和諺語等等,都可以時有新意,問題在於是否妥切地處理前言後敘的文字,那麼,你為什麼不願意用黑暗時期這個名詞呢,因為,只要人類開始書寫,或是潤飾,就不再有所謂的黑暗時期了,這可是一項需要另加修潤與加入他種形式轉型變貌的任務,我喜歡這個名稱,我也是,只是因為這是我第一次使用,第二次再用的話,就沒這麼有意思了,這個名詞就會淪為陳腔濫調,或是用有學問的話來說吧,變成一個題目,你話中是不是帶了點兒懷疑味道的刺兒呢,我會說這是帶刺的懷疑主義,這是同一碼子事,可是,二者意義不盡相同,作者對於不盡相同之處總是洗耳恭聽的,或許我還得聽得再用心一點,原諒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沒關係,我沒那麼敏感,請繼續,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感覺這麼尖銳帶刺,或是懷疑不從呢,先生,麻煩您試想作為一名校對人員的日常生活吧,體會一下每本書都得讀上一遍、兩遍、三遍,甚或四到五遍的恐怖情狀吧,有些書說不定連第一遍都讓人讀不下去呢,請注意,這等重話可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我對於自己在文學圈子裡的位子,是再清楚也不過了,貪杯逐色,當然啦,這我也承認,不過卻也值得尊重,我看不出來作校對有什麼不好的,此外,你最後那句話也叫我玩味,動人心弦地語帶玄機,即使玄機不是那麼明顯,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話,就去問作者好了,用我剛剛說到一半的話,和你說到一半的話來激發他們,你就會看到他們祭出阿佩利斯(Apelles)(註 3)與鞋匠之間的知名軼事,當這個搞手工藝的指出,畫中一個人物腳上穿的帶子鞋有誤之後,得知畫家已經將錯誤更正過來了,竟然還狂妄地發表了一大篇自己對於膝蓋解剖學上的意見,那個時候,阿佩利斯苦惱於他的傲慢無禮,就跟他說,補鞋的,釘住你的鞋楦,少管閒事,真是歷史名言,誰也不喜歡給人家透過後院圍牆盯著猛瞧,在這件事情上,阿佩利斯是對的,或許吧,只要沒有素養深厚的解剖學家過來檢視他的畫作就好,你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懷疑主義者,所有的作者都是阿佩利斯,不過,鞋匠所感受到的誘惑是再普遍不過的了,畢竟,只有校對人員才知道世上唯有修潤文稿這項任務是沒完沒了的,在修訂拙著的時候,許多鞋匠的誘惑都是有道理的,歲月帶給我們一樁好事,同時也是壞事,我們日漸心平氣和,誘惑得以平緩,即使誘惑仍沛然莫之能禦,卻不再十萬火急了,換句話說,他發現了帶子鞋上的錯誤,卻噤口無言,不,我只通融膝蓋上的錯誤,你喜歡這本書嗎,我喜歡,你語氣聽起來沒那麼熱衷,你問的也不特別熱衷呀,這是個策略性的問題,不論要費上多大的勁兒,作者總是要表現得虛懷若谷一些,校對者就非得謙虛不可了,而且,如果他真想要自以為是的話,就得以其肉體凡胎,致臻完美化境,他沒有修潤這個句子,一個句子裡用了三次相同的動詞,不可原諒,你能同意嗎,帶子鞋就算了吧,單單是言語交談的話,任何事物都可以算了,同意,不過,我可不能茍同你的玩笑意見,我一定要提醒你,校對人員可都是些嚴肅認真的人,均富於文學素養與人生經驗,別忘了,我寫的可是歷史,完全符合傳統分類下的典型定義,以我卑微的意見來說,我也無意提出其他否定看法,先生,凡事若非文學即生活,歷史亦然,我無意冒犯,尤其是歷史,還有繪畫與音樂,音樂從一開始就負隅頑抗,若即若離,企圖掙脫文字的牽絆,我以為應該是出於忌妒,但是,終究還是屈服了,而今,繪畫已經不過是以畫筆完成的文學作品罷了,我相信你不會忘記,人類在通曉書寫之前,就已經畫上好一段時間了吧,你常聽說這句俗語嗎,如果你沒有養狗的話,打獵的時候,就帶隻貓吧,換句話說,不會寫的人才改而繪畫或是白描,就像是在童年時期一樣,你要說的是,文學在誕生之前就已經存在了嗎,沒錯,先生,就像講話一樣,在人出生之前,這種能力就已經存在了,多新鮮的想法呀,您不要不相信,先生,所羅門王,活在如此漫漫時間長河之前,就已經斷言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了,如果,在那麼久遠的年代以前,他們就已經如此體會了,要是我沒記錯從百科全書裡讀來的東西的話,30 個世紀過後,我們現在還能說些什麼呢,真稀奇,即使作為歷史學者,要是有人猛然相問的話,我也記不清流逝了多少光陰,時間對你來講就是這樣,白駒過隙,稍縱即逝,每個人都被日常生活佔據了所有的思維,直到有一天,他才會頓時醒悟,天哪,時間飛逝,不久之前,所羅門王尚在人世,怎麼一轉眼就過了三千年呢,我覺得你入錯行了,你應該做個哲學家,或是歷史學家,這兩種學問所需要的才能和氣質,你都齊備,我缺乏必須的訓練,先生,缺乏訓練,一個簡單的人又能成什麼氣候呢,我能夠五體完備地來到這個世間就已經是邀天之幸了,不過也就是四肢健全罷了,教育程度也僅止於小學畢業,那沒什麼值得不好意思的,你可以說自己是自力向學,自學有成呀,過去的社會也挺看重自學成功的人啊,時不我予囉,社會進步終結了這一切,現在自教自學祇會叫人皺眉頭而已,只剩下專門撰寫餘興詩文的人,還可以繼續自稱自學成功人士,他們運道好,可我就沒輒了,我得承認,我可從來就沒有文學創作上的天分,你可以做個哲學家呀,先生,您還真能開玩笑,講反話的本事挺高明的,我很好奇,您怎麼會投入歷史研究的,如此嚴肅且深刻的一門學問,我只在真實生活裡面玩諷刺,我總是覺得歷史不是真實生活,而是文學,確實,除此之外,就別無其他可能了,可是,歷史在被稱為歷史之前卻是真實的生活呀,先生,您確定嗎,是真的,你真是頂著質問與懷疑行走江湖,一邊兒還揮舞著兩隻手臂,那樣只剩下我的頭殼還沒提到,萬物自得其時序,人腦可是最後才發展完備的,先生,您真是位賢達先進哪,別誇張了,我的朋友,你願意看看最後這一校嗎,這已經無關宏旨了吧,作者已經先行修訂過了,剩下的只是最後一趟例行性的修潤罷了,那可就是你的責任了,我感謝您的信賴,因為您相當值得,所以說,先生,您還是相信歷史就是真實的生活嗎,當然囉,我當然相信,毫無疑問,如果沒有 deleatur 的話,我們將何去何從呢,校對者緩緩一嘆。
註 1:薩拉馬戈書寫好以成段長句行文,惜用標點符號,如本章即一氣呵成,僅以逗點分隔作者與校對者之間的對話。英譯本中,以大寫英文字母顯示每句對話的開端,但中文無大小寫之分,故以粗體字標示出每句對話的起點,以利於讀者閱讀。
註 2:卡蒙斯(Luis Vaz de Camoens,生於 1524 年,卒於 1580 年):葡萄牙詩人,寫作多首抒情詩、牧歌等,主要作品為史詩《盧濟塔尼亞人之歌》。
註 3:阿佩利斯(Apelles):公元前 4 世紀希臘畫家,曾任馬其頓的腓力二世與亞歷山大大帝的宮廷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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