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為什麼想翻譯村上春樹?
1982、83、84年,我連續在不同的雜誌上看到書評介紹村上春樹的作品,於是我陸續找到他的書來看,開始收集他所有的作品,也逐漸對他的文字感到「與眾不同的新鮮和親切」。我開始想翻譯他的作品,有三個動機,第一,很多書評介紹過,表示他的作品真的值得翻譯推薦。第二,我覺得他的作品跟別人不一樣,很特別,而且我很喜歡。第三,剛開始的兩三本我覺得他的文字很簡潔,好像不太難懂,自己的日文解讀能力也許可以試著翻譯看看。雖然後來才發現越來越難,卻已經騎虎難下了。另外可以再補充一點,也就是我想藉翻譯增進自己不足的日文能力。於是1985年開始翻譯,86年由時報出版開始推出村上春樹的第一本中文版本。
你覺得村上春樹是怎樣的人?
所謂「文如其人」反過來也可以說「人如其文」,我覺得要了解一個作家最好的辦法就是去讀他的書。
從他的作品給我的印象,我推測他是一個非常正直、坦白、純樸、清潔、有正義感、有同情心、有幽默感的人。
書中的主角難以掩飾孤獨感、喜歡音樂、喜歡讀書、有品味、有節度、重操守、愛自由、同情弱者、愛動物、擇善固執、不同流合污、反傳統、反體制、習慣穿布鞋、經常一個人獨自游泳、跑步……可以推測他是一個絕不媚俗、相當異想天開、天真可愛得像永遠長不大的少年,喜歡用不同的眼光看事情。好像把東西拿起來搖一搖、倒過來、再歪著頭、斜著眼、盯著看、果然出現完全不同的樣相一樣,他常常為我們平凡的眼睛提供一些驚奇的光景。他的文章風格獨具,非常喜歡嘗試文字遊戲、文體實驗和探索創新。他顯然是有所不為、極纖細、有分寸、愛惡分明,可以說是一位很有個人魅力的現代文人。
跟他聯繫過嗎,見過嗎?
從來沒有見過面,只通過一次信。我對他的了解完全從他的作品,和相關的資料而來,和一般讀者對一個作者的認識沒有兩樣。
譯村上的作品中,最喜歡哪一本?
可以說每一部作品我都喜歡,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最喜歡《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因為非常有獨創性和想像力。
而他早期的作品《聽風的歌》、《1973年的彈珠玩具》和《遇見100%的女孩》這三部作品則是我最常一再重讀很多次的作品,尤其在晚上睡覺以前,隨便翻開讀任何一段,心情都會逐漸平靜下來。
現在印象猶新的則是最近翻譯的作品《地下鐵事件》和《爵士群像》。這兩本書可以說又從完全不同的角度和形式,讓我們更深入認識日本這個社會,和村上這個作家的另一些層面。
你是女村上春樹?
雖然我很喜歡閱讀和翻譯村上春樹的作品,但是譯者和作者是兩個不同的人。雖然成長時代相近,想法很容易共鳴。但畢竟生長在兩個不同的國家,文化背景、個性、觀點和感覺自然也會有相當的差異。
村上春樹這個男人最吸引你的地方是?
村上春樹永遠有一把尺,凡事有分寸、有節度、有品味、有他獨特的風格,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你會愛上他嗎?崇拜、欣賞他嗎?
這個問題太浪漫了,愛可以這麼容易說嗎?雖然我看到很多歌友會中,歌迷一起大聲喊「劉德華,我愛你!」「張惠妹,我愛妳!」愛可以很輕鬆、很容易地脫口而出。但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卻比較流行「愛妳在心口難開」。當然我非常欣賞他,至於崇拜,讓我聯想到的是年輕人對當代熱門名人的偶像式崇拜,或不分年齡的人對歷史上偉大人物的崇拜。這和我對村上春樹的印象似乎不太連接得上。不過如果換成別種說法的話,我非常佩服他的英日文造詣(他不僅從事日文創作,同時也翻譯了不少美國小說),我尊敬他超人的毅力和努力,並羨慕他豐富的想像力、幽默感、人文素養和人生歷練。
譯他作品時曾遇到什麼困難?
對我來說翻譯村上的作品最難的是外來語的部分,偏偏村上又最愛用外來語。其實這不能怪我,因為外來語本來就不是日本語,當然大部份是英語(例如許多人名、曲名、電影名),但也可能是德語、法語(服飾名、西餐、點心名)、義大利語(義大利麵的種類)、希臘語(戲劇、神話)、印度語(《地下鐵事件》中的宗教用語)、墨西哥語(《邊境.近境》遊記中的地名、種族名)--太多外來語連查遍所有的字典都查不到,問遍所有的人也得不到解答時,真是深受挫折。
翻譯最開心的事是?最有成就感的事是?
最開心的是譯完一本書,交卷出去的瞬間,終於可以鬆一口氣。最有成就感的是在書店看到新書排出來時。最傷心的是翻開新書發現書中有錯誤的時候,如果是校對上的疏忽某種程度還情有可原,如果是翻譯上的錯誤則簡直無法原諒自己,覺得對不起讀者、也對不起作者,十分懊惱。幸虧村上春樹說過「所謂完美的文章並不存在,就像完美的絕望不存在一樣。」
賴明珠是怎樣的人?
我是個非常簡單的人,說得更清楚一點,是個崇尚簡單的人。只要放棄很多東西,丟掉很多東西之後,就可以變成一個很簡單的人。
對村上春樹性愛觀的看法?
這又是個不容易回答的敏感問題。其實我覺得日本人比中國人性觀念開放,男女區別的觀念比較重。尺度不同。就拿歌曲來說,日本歌詞中經常出現「男人」如何「女人」如何,中文歌詞比較含蓄,用的多半是「你」如何「我」如何,並不刻意強調性別。日本人習慣在澡堂洗澡,甚至有些比較鄉下地方的溫泉,現在還有男女混浴不忌諱的地方。我初到日本時,看到很多小說、漫畫、影片、錄影帶對性的表現方式,也令我驚訝不已。整體上來說,也許日本比較放任男性吧,因此性觀念可以說比我們開放。中國人自古雖然有「食色性也」提示性的重要,但也有「男女授受不親」的說法,提示我們性的危險性,還是要小心為妙。至今不能說沒有影響。(我的觀念也許比較守舊,認為太開放其實女性容易受傷,還是保守一點,比較可以保護女性。以中國人的尺度,也許覺得村上的情愛觀很開放,但以日本的尺度則可能很平常。
此外隨著年齡漸長觀念也會比較開。例如他在第一本著作《聽風的歌》中寫過「老鼠的小說有兩個優點。首先是沒有做愛場面,然後是沒有一個人死掉。不去管他,人總是會死,會跟女人睡覺。就是這麼回事。」但《挪威的森林》之後他逐漸開放起來。不只是開放,而且更深入、更坦白更全面地剖開自己。畢竟性和死是生命中、生活中無法避免的一部份,當他採取寫實的文體(如《挪威的森林》)時,或想探索意識深層時(如《發條鳥年代記》),便出現了比較多「愛」與「死」的描寫。
可否舉出村上作品中你最喜歡、最推崇的一段話與我們分享?
很多段話我都非常喜歡,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只有一句話我牢牢記住。也就是他第一本小說《聽風的歌》開宗明義的第一句話「所謂完美的文章並不存在,就像完美的絕望不存在一樣。」
因為有這句話,我才有勇氣繼續翻譯下去。也請讀者多多包涵我翻譯中的一些瑕疵和不完美的地方。
村上作品中你最不認同的一段話或內容?請與我們分享。
一時想不起來,好像幾乎沒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