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班尼．固德曼是被美國 CIA 謀殺的。」我覺得坐在前面這名女人無精打采、了無生氣的，所以忍不住想刺激她一下。我試著想像她放聲尖叫，或僅是提高嗓音的樣子，但還是想像不出來。以前曾近乎病態地喜歡聽一些從來沒想過奇怪的事。
班尼．固德曼樂團的輕快演奏曲正飄散在這個像不銹鋼盒子一般的 PUB 空間中。我們隔一張紅色塑膠桌子面對面坐，桌上放著兩杯裝滿生啤酒的玻璃杯。從高窗上射進來像愛德華．霍普畫裡一樣冷冷的日光燈，在桌子正中央劃出模糊明暗的界線。我們等著服務生送來其他下酒的杏仁及毛豆。在這段空閒之間連班尼．固德曼的死亡都無法激起彼此的情緒。她眼光看著外面霓虹燈管紅、藍、紫色燈光的變換。我則看著 PUB 中央的一棵中型椰子樹。
固德曼自由自在地在音階上下即興移動，著迷地吹著他的豎笛，他越吹越過癮，似乎要脫離主題了。他將悅耳流暢、節拍穩定的音樂元素加入爵士樂中，並進而加以發揚光大。正當聆聽的人擔心他就快失去方向，在輕鬆的迷霧中走不回來，卻見他懶洋洋的跟著節拍在漫步。
已經接近十一點了，她仍電話約我。因為最近較忙所以加班到很晚才離開辦公室，餐廳多半已打烊，路邊的小吃攤也因傍晚的大雨提早收攤，只好直接到這家 PUB。在這種時間中，想要交談出什麼來，就像同時在拼湊兩組混雜在一起的拼圖碎片一樣。她穿著粉紅色套裝，修長潔白的大腿延伸到粉紅色的高跟鞋。套裝手工良好質料光滑，她的臉雖然有些倦容但也同樣的光滑。
終於幾樣下酒菜由面帶疲倦的年輕女服務生送來。現在桌面上比較熱鬧，不過實在沒有飢餓的感覺。身體裡還有甚麼，奇怪的清醒的東西。雖然我無法適當說明，但那裡有一種空蕩的感覺。
「上次我在動物園看見豹貓喔。」一面端起啤酒杯一面說。
「貓？」她的臉上露出一絲光彩。
「不是貓，是豹貓。有花斑紋的那種。」啤酒冰冷的感覺，像小喇叭的高音直接探進腦中。
「我們晚上去那裡？」她的臉頰有粉紅色的反光。
我想也許跟她睡覺情況會好一點也說不定。她上了床就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她的身體配合我的雙手移動而敏感的反應著，扭動著身軀，並且發出令人感動的聲音。所謂性是極微妙的行為，和星期天早上到麵包店買個起士蛋糕回來是兩碼子的事。但是現在連班尼．固德曼的輕快音樂都無法刺激我，連冰啤酒也不行。只能繼續看著中型椰子樹，思索著是如何移植到室內來的。也許在這層意義上，和她睡覺對我是一件挑戰。還好她那略帶褐色的瞳孔似乎正隨著小喇叭的音樂節奏沈入了夢境般的平靜。
我靠著椅背坐著，靜靜凝視著霓虹燈。很長的時間，我們靜止不動。只有空調的氣流和班尼的笛聲在我倆之間，河流般地穿梭而過，椰子葉在氣流裡輕微的互相摩挲。我沉默一直等待著。
「什麼樣性格的人適合聽班尼．固德曼呢？」
「喜愛旅遊、喜歡帶狗去溜搭、愛喝海尼根啤酒的人吧！」一感到無聊時很容易自己在腦中自問自答起來。
「我好想在巴西里約的海灘享受日光浴。」這是她的聲音，她的問題。
「也許下次休假可以考慮去巴西里約的海灘。」我的聲音，我的回答。酒精在體內騷動而旋轉，PUB 形成一種謎樣的夢境場域催眠了心情。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卻又是說不出來的透明感，覺得任何事情像音樂的曲式一般，都只不過是一再反覆地重現罷了。
我們一面喝著啤酒，一面吃著小菜。我們可以依然循著以前的模式，逛街、看電影、約會、吃飯，大體上就是依照這樣的思考模式來過日子。發生了的事情就已經發生了，沒有發生的事情則仍未發生。我會不會去尋覓一個比她更適合我的女孩子？在陪她買衣服、首飾時，專櫃小姐總會把我當作是她男友般地詢問我的意見，我並不討厭這種感覺。但是卻一點都沒有再進一步發展的概念。我會繼續和她保持現在曖昧的距離，這是我目前的想法。
也許，就在班尼．固德曼的豎笛音樂中，就在椰子葉輕微的互相摩挲聲中，就這樣我們兩人各自心滿意足幸福地過著日子。
Post Time: 2000/07/26
小花 美術設計：Eva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