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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的人都要吃飽(CVF0031)
類別:
生活文化
叢書系列:生活文化
作者:張佳瑋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5年03月13日
定價:300
元
售價:237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56頁
ISBN:978957136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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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臭豆腐和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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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臭豆腐和年糕
臭豆腐阿婆不只賣臭豆腐,還賣年糕。乍聽來有些不對:臭豆腐臭而油黃,年糕香而白糯,香臭有別,聚一攤子賣,太奇怪了。但一條街的人吃慣了,也見怪不怪,甚至成習慣了,覺著這兩樣,非得搭著吃才對,好像賣生煎包配牛肉湯的、賣餛飩配小籠湯包的,理所當然嘛!──街上其他麵飯店,到冬天有賣稀飯煮年糕的,有人吃著,就會問:「好,有臭豆腐沒?──沒有?」就皺眉,覺得太淡了,吃著不香。 那是我以前在上海住時的事兒了:出社區,右轉,沿街到盡頭,是個丁字路;丁字路左拐是地鐵站商業區,頗熱鬧;將到丁字路處,有一條弄堂,就像家裡門背後角落似的,安靜,藏風避氣。臭豆腐阿婆就在那裡擺攤,許多年了。臭豆腐本來很臭,但她躲弄堂裡,不會熏得大馬路上的人難受。這條街都吃她的臭豆腐和年糕:水果店老闆、超市收銀員、剛忙完在門口抽菸的燒烤攤攤主。最嚇人的是黃昏時分,下了課的小學生嗡嗡地殺將過來,看見臭豆腐阿婆那輛小車子──上面擺著煤氣爐、油鍋和三個小盒子──猶如見了親外婆。小學老師也會來買,買完和學生一起站著吃,邊吃邊抱怨: 「你們上課要有吃臭豆腐這心就好了!」 臭豆腐阿婆小車子上那三個盒子,一盒裝臭豆腐,你要吃,她就給你炸;你看臭豆腐在油鍋裡翻騰變黃,聽見刺啦聲,聞見臭味;炸好了,起鍋,急著咬一口,立刻感覺到豆腐外皮酥脆,內裡筋道柔糯,這就是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味覺的全面享受,心裡格外充實。一盒裝煮好的年糕,你要吃,她就放在爐火旁急速烤一烤,外層略黑、焦脆熱乎了,給你吃;你咬一口,牙齒透過焦味兒,就被年糕的香軟黏住了。最後一盒,是臭豆腐阿婆的獨門商業機密──她的自製甜辣醬;上口很甜,是江南人喜歡的那種甜;後味很辣,沖鼻子,你呼一口氣,滿嘴裡往外躥火。甜辣醬很濃稠,你要她便給;攪豆腐上,拌年糕上,好吃。 真有人受不了臭豆腐,不愛吃年糕,卻也來買的。「多給我點甜辣醬!」買了,出弄堂,臭豆腐和年糕隨便給跑來跑去的小孩吃,自己捧了那小半罐子甜辣醬,回去蓋在米飯上,一拌,配一碗榨菜雞蛋湯,吃得滿頭冒汗。 我開始住在那裡時,一份臭豆腐賣五毛錢。價廉物美,人見人愛。賣了幾年,漲到一元。小孩子則倒罷了,上班族很高興:兜裡的一元硬幣比五毛硬幣多!要不然,平時找不到五毛,還得花一元,看阿婆一邊倒騰臭豆腐和甜辣醬,一邊空出手找零錢,看著都累;說「不要找了」,阿婆又不答應。這一漲價,乾脆多了! 有帶著孩子來買臭豆腐的,說這豆腐以前只賣兩毛──「那時候我也還上中學呢!」 阿婆閒坐等生意的時候,願意跟人聊。說臭豆腐是她自己做的,年糕是她自己打的,甜辣醬是「死老頭子」調的。阿婆有種本事,無論什麼場合,都能扯到「死老頭子」。比如: 「近來那電視劇真好看啊!」「是啊,可是我那死老頭子老要看個戲曲頻道,我是看都看不著!真真是一點兒都不關心我!」 「房價漲得結棍喲!」「是啊,我以前就說,老房子嘛早點兒賣掉可以買新的來,死老頭子就是不讓賣!現在好了!真真是從來不聽我的話!」 「這兩天交通管制,堵車堵得來!」「是啊!死老頭子前兩天好死不死,吃完飯想著要去龍之夢逛店了!好嘛!堵車堵了半個鐘頭!戇是戇得唻!」 我們也問過,「死老頭子」是不是支持阿婆的事業,阿婆憤憤不平地說都是她在忙,「死老頭子」是一點兒都不插手,除了調調甜辣醬。也不曉得關心她,「啊呀,真個是命苦啊!」 入冬了,街上流行感冒。阿婆袖著手,背靠牆在弄堂裡做生意,看見生意來了就起身,揭開油鍋,熱騰騰的,邊張羅著炸臭豆腐,邊一愣神,轉個身避著人:「阿嚏!」一邊趕忙說:「對不起!」一邊把豆腐包好。大家都關心,讓阿婆多注意身體;麵飯店的小姑娘給阿婆送來熱水袋,修手機的老闆給阿婆帶來件軍大衣。阿婆裹上軍大衣坐著,遠看像座雕塑,只有眼睛在轉,等顧客。顧客來了,她從裹著的層層衣服裡伸出手,很靈便地操作、遞東西。 阿婆終於還是沒抵住病魔。有兩天,我去買臭豆腐,看見個老爺爺坐那裡,聽小收音機──越劇《紅樓夢》,「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雲剛出岫;只道他腹內草莽人輕浮,卻原來骨格清奇非俗流;嫻靜猶如花照水,行動好比風扶柳……」 老爺爺脾氣很好,見人就笑,滿臉皺紋隨開隨散。 「老阿叔啊,阿婆呢?」 「她在家,她在家。這兩天病了,起不動。我來做生意。」 「老阿叔啊,阿婆病得怎麼樣?」 「我給她吃薑湯,我給她吃熱水,我給她燉糖蛋──我們那裡治感冒都要燉糖蛋,好得快。」 「哎呀呀,老阿叔啊,要去醫院的呀!」 「去過了呀,不嚴重,大夫說養養就好了。我是不放心,要讓她好好養一養。她以前呼吸道不好,我怕她再發呀……」 老爺爺坐鎮那幾天,收攤比以往晚。倒不是生意差──還是黃昏前後收完了事──只是大家都很好奇,樂意跟老爺爺多說說話。他呢,手腳又慢一點,年糕一定要放飯盒裡,扎上竹簽,外面裹好了──「不然冷得快」;炸豆腐一定要瀝一瀝油起鍋,──「太油了不好,還燙嘴」。 出太陽那幾天,阿婆回來了。多戴了頂帽子,多圍了條圍巾,嚴嚴實實,更像雕塑了。她一邊看著油炸臭豆腐在鍋裡轉,刺啦啦地變酥脆,一邊搖頭: 「這個死老頭子很煩的,還說我要多養養,就是不讓我出來做生意啊!」 「煩是煩得唻,要我戴這個圍巾,怎麼做生意啊!」 「……來,這個是你的……還跟我說啊,要早點出來,早點收攤回去,不然天快黑了冷,我倒要你教的,都沒有做過生意!」 「……來,這個是你的……你們說是不是啊,真真是個笨死老頭子啊!」
美食地圖
美食的地理大分布,地球人都心裡有數。比如俄羅斯大叔們喝伏特加吃酸黃瓜;日本人喝清酒吃天婦羅、壽司和蕎麥麵;韓國人喝燒酒吃泡菜;德國人喝啤酒吃鹹豬腿;法國人吃鵝肝喝葡萄酒;英國人吃炸魚薯條喝威士卡;美國人喝波旁威士卡吃熱狗;墨西哥人吃玉米餅喝龍舌蘭酒,如此種種,將成標籤矣。以至於你遇到日本人,沒得可聊,就只好來一句「我也愛吃壽司」,想來錯不了。甚至於英國人早餐吃煙肉,中國北方人吃打滷麵南方人吃米飯,葡萄牙人愛做鱈魚,日本關東人吃天婦羅,九州人吃薩摩揚,也已分門別類被美食節目和雜誌安插了標籤。可是再往細一點,就比較難辦啦:比如,當你去到義大利拉斯佩齊亞、瑞士馬蒂尼或者貴州都勻這樣僥倖逃過輿論轟炸的地方,或者就會愣怔一下: 「等等,這裡要找好吃的,去哪兒找來著?」 於是吃東西,心裡得有個大譜。跑去蘇黎世要海鮮、跑去蘇州找乳酪、跑去大阪吃涮羊肉,不光難找,味道還難以保證,顯然吃力不討好。這時候,就用得著各地的飲食知識了:日本是島國,所以去伊勢灣或東京灣一帶,便可以放心點魚類料理;泰國產大米,又在東南亞,米粉和香辣料總是不差;墨西哥人善烹玉米和辣椒;在印度吃東西,就得預備好大量飲料,好將就食物的辣勁兒;南歐的葡萄酒顯然會比法國北部的更甜一些……大體而言,越接近赤道的所在,植物多生多長,調味料也鮮濃活潑;越遠離赤道的地方,就長於各類醃製風乾食物。臨海找海味,靠山找山珍,進了四川別嫌麻,到了無錫別嫌甜,這都是因地制宜,得提前做好的心理準備。比方說,一個平日在上海吃慣了的人,去貴州吃東西,可不能聽人說「我們這裡不算辣,微辣」,就掉以輕心──貴州廚房的鍋子,日積月累炒了多少年辣子了,一個空鍋子煮開一壺水,放上海館子裡都能當辣椒水使了。
又比如,凡你到海邊城市,自然首選吃海鮮;而海鮮品質上乘處,最方便的,莫過於沿海那些館子,哪怕看上去裝潢不明豔。這倒不是說沿海酒店都有捕魚業務,後廚往海裡掛著漁網呢,而是因為海鮮確實是吃個便宜,沿海設店的老闆,牌子都打出去了,在海鮮選購上,一是近便,二是不惜本錢。反過來,那些離海岸有兩小時車程的大店,點個海鮮,多半得從冰箱裡提出來,日期也甚為可疑。在義大利、葡萄牙、法國南部、日本這些所在,沿海小鎮漁村,都吃得到很地道的海鮮,你還不用太擔心廚師的手藝。因為一來這些人慣做海鮮,熟能生巧;二來廣東老饕都懂:上好的魚,不用多調理,蒸完略點醬油即可。同理,海鮮之妙,九成是其本身質地,吃個新鮮。當然也有人跟我說:在東京的漁獲,確也有些離海遠的老店,卻有最好的海鮮;比如魚獲被拖到築地魚市,一些招牌老店就來搶頭一茬。當然,這類頂級的店,每日都賣最極品的魚,通常還真不是普通人吃得起的……。 又比如,如果你去瑞士或德國,想吃好火腿,須得找那些老氣橫秋、半截牆紮在地底下、矮墩墩貌不驚人、好似童話裡森林矮人住的房子。因為中歐好火腿產地,多有地窖;房子藏風避氣,才能發酵出上好火腿。火腿如酒,得在窖裡,等時間出味道。陳年火腿的調治和等候需要行家的耐心,而不像可口可樂一樣,在流水線上刷啦啦出售。
義大利如佛羅倫斯、博洛尼亞那些地方,在窄街老巷處,常蹲著這麼些店。你隔著窗,能看見滿廳縱橫交錯,掛滿了火腿牛蹄,滿牆陳列著葡萄酒開瓶器。若遇這等店,不要猶豫,推門進去。要沙拉米香腸,要火腿,要牛排,要燻豬肉,請老闆自行配酒,絕對不會讓人失望。因為類似店鋪,時間既久,又有處理肉類的經驗,雖然談不上技術全面,但一招鮮吃遍天,精誠所至,水準從來是好的。
在中國,如果要吃當地民間美食,很容易被人勸去老字型大小。比如,你乍到上海,也會覺得去城隍廟吃南翔小籠包比較安全;乍去無錫,一定聽說賣湯包和餛飩的王興記是百年老店;杭州奎元館、蘇州朱鴻興,都是有名的好麵館。但這選擇其實倒未必精確。 因為如鮑翅參肚這樣的大菜,確實是老館子好:這東西材料貴,須得有實力的老館子才能長期支應。可是想吃平民小食,卻未必得迷信老店。因為大鋪老店,賣的是歷史和口碑,技藝上縱使有過獨傳之祕,也未必能貫徹古今;而且老店名氣太大,顧客摩肩接踵,飲食體驗也不會太好。所以要吃民間美食,倒不妨去找些將拆未拆、半紅不紅的老街區。那些所在,尚在照常營業的老店,常能吃到出人意料的好東西。因為老區小店,別無他長,全靠著回頭客,也不用分心在服務和宣傳上,精神純一,反而地道。在重慶吃火鍋,必須找蒼蠅館子;在貴州吃燒烤,得在夜市邊角溜達,都是這種意思。重慶裝潢得體的火鍋店,固然會有種種衛生的、高雅的、周到的、健康的服務,但實在未必好吃。反而是街頭巷角的破爛小店,泛出濃厚的牛油味,油亮的木製桌椅,成盤的鴨腸、黃喉、菌花刷啦啦流水價出場,老闆手打均勻的蒜泥麻油碟,反而更容易保證品質。
老店的菜也非不好,只是你得挑著點。比如,你去杭州西湖樓外樓,點個片兒川麵,那還真未必比普通麵館的好吃;但你要一整隻叫化雞,那就香酥入骨,一撕即爛,縷縷香糯。去多少次,水準總是不壞。你去重慶的老四川館,要枸杞牛尾湯,一定是火候十足,醇濃香厚,一般小店真做不出來。因為這菜比較大,不是家常小店靠好廚娘妙手藝,就能做得像的。這類菜,一要時間,二要火候,三要食材,四要有客人不斷來點,非大店莫辦。所以去老店吃東西,不能不捨得花錢。
我聽過一番歪理,說凡去產酒處,就一定在那附近吃飯。這道理是位日本朋友說的。比如,日本產好米酒的地方,一定出好米,有好稻田,有好水和好土,養得了肥鴨子和鮮魚;鴨子鍋配米酒,香。我故鄉無錫,素稱魚米之鄉,最有名的是船菜,其實也就是在太湖裡,現打魚現吃,喝無錫產的黃酒。在葡萄牙,我也聽著了類似說法。波爾圖是出了名地產好酒,路易一世大橋兩側河岸,都是酒窖。當地計程車司機說,波爾圖水土奇特,土壤表層沙化,根系扎得深,又有河水、風與南歐陽光,所以葡萄酒風味絕妙。而酒窖對岸的館子,被認為是波爾圖吃飯最好的所在。理由?說是這水土,養得出來好豬。葡萄和李子產得多時,就拿來做豬飼料,所以波爾圖本土豬,特別適合配本土酒;而且河岸這裡風水好,豬肉醃了掛著,與酒窖隔河相望,最後再被葡萄酒拿來燉,實在妙絕──聽著全是歪理吹牛,但真吃起來,倒很讓人信服。大概產好酒處,總是連帶好植被、好陽光、好風水,養的豬牛羊兔也都心情愉快、身體健美,先天條件好吧!
通常,設若你剛去一個城市,想吃頓簡單便飯,又對此地飲食無甚把握,那麼總有兩處地方,可以用來撞大運。其一是大學附近:蓋大學生都是如狼似虎、能吃能喝的年紀,也不會為了養生放棄口味,甘心去素食清粥;通常這樣的所在,性價比頗高,而且很容易淘到好吃的:未必是極品的美味,但吃個痛快,想來不難。其二就是菜市場:蓋因好吃的小食,總是在市井,而菜市場又是市井裡最市井的所在。試想在菜市場開飲食鋪,論食材來源,再新鮮不過;開店擺攤的,又常是善烹能調、浸淫於當地小食的當地名手,會許多上不了廳堂但足以勾出小孩兒饞涎的當地名手。比如,您去找老人家,打聽三亞最好的抱羅粉、都勻最好的燒烤攤、無錫最好的玉蘭餅,最後總是歪七扭八,會找到那些菜市場深處的小店去。張愛玲的《封鎖》裡,男主角之所以被困電車,就是因為他不辭辛苦,給老婆到市井深處買菠菜包子吃。雖然聽著可惱,但這種選擇,卻是典型海派妻子最智慧的所在:小地方才有民間美食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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