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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4
全台灣星期四最多人次收看的節目據說是──莒光日教學。
我們同一年入伍,我早你一個月。我的部隊就在家裡附近,而你在外島。
你到外島服役第一次休返台假已是八個月後的事,爾後半年一休。我們休假總是湊不在一塊,好不容易剛好排訂都休一起,卻偏又是你的船延期或我這邊臨時接獲指示管制休假。
著草綠服的一年十個月裡,我們只見一次面。
軍中使用電話一向不便,再添上你在外島限制更多。我們寫信,雖然每封信的寄件日與收件日往往相隔近一個月,我們仍樂此不疲。
部隊內的信件最忌諱寄件地址寫著─內詳,若一個軍隊信箱寄往另一部隊信箱則又是犯了另一層禁忌。你總要我將信件寄到你營區外與你熟識的軍用品社,待你洽公或島內休假時再去拿。有時你連上戰備,大半個月不能出營區,給你的信就等在那裡。你說每每解除戰備後,收到厚厚的一疊信是消除疲勞最佳的維他命。不過,一向粗心兼少耐心的你,望著被用橡皮筋圈起的一疊信,總苦惱著來信的先後順序,囑咐我在信封背後的右下角編上號碼,以方便你順序看信。
我從善如流。我給你的信後來都編上了號碼,這就清楚地知道這是寄出的第幾封信了,算算你寄來的信,若我吃虧太多,就會追寄一封限時信,上面寫著──「入不敷出,歇業中。」
所謂的「限時信」就是比平信多貼些郵票的信,除此不同外,沒有不同。反正信送到的時間和寄平信也是差不多的。
「這個動作」純粹是形式上的意義大於實質上意義,戀愛中族繁不及備載的各種形式之一。
你一向寡言更是拙於書寫,這對你來說倒真是一件苦差事。
有一次你連著追寄出五封信,前兩封還說了些心裡的話,第三封就辭窮了,取巧地抄了「我在這裡等你」的歌詞寄來,還寫著:知道你喜歡羅紘武的聲音,這是新近他跟阿潘對唱的歌,金門買不到卡帶,給你歌詞,一樣心意。看完歌詞後心底柔軟的角落被輕輕碰了一下。拆信的手卻沒停下,壞心眼地想接下來的兩封信裡你還寫了什麼。
第四封信裡沒有信紙,就一條一尺長兩吋寬頭尾平整左邊平切右邊呈細密規則鋸齒狀質地光滑的白紙條,沒有了其他。這糊塗蛋忘了將信紙裝入,卻寄來這有點眼熟卻一下子想不起在哪見過的紙條。
我想一慣迷糊的你大概誤將兩封信一併裝入了同一個信封了。我拆開第五封信,你在信裡寫著:
「前一封信裡的白紙條是我每次買整才的郵票時,郵票用完後剩下的,捨不得丟,兩個著草綠服的人在一年十個月裡靠著另一群也是著草綠服的人傳遞彼此的思念,總覺得這白紙條是有意義的,是我們相隔兩地維繫愛情的臍帶。」
我被手中那條你喚作「愛情的臍帶」的白紙條定格,不能動作。
這一刻我想該有些晶亮的東西在我眼底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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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約會總要避開禮拜五。
星期五的晚上我們不能見面,你要在家裡陪你父親收看「八千里路雲和月」。
你父親是退伍老兵,十八歲就一個人來到台灣,在你當兵時輾轉與對岸親人取得連繫。他老人家一直說想要回去看看,你母親擔心他的身體堅持要他待你退伍後再一起同行。
你父親每每被螢幕上的故國山水惹紅了雙眼,他說沒想到這輩子還有機會再見到那些年少時南征北討踏過的土地。不過,早已是物是人非了,也許是相隔了太久,看起來倒不像是自己的故鄉,真像是上輩子的事了。他老人家感歎著。
你父親在大陸就只剩下些還記得住輩分稱謂卻是模糊了臉孔的親戚和一些從未聽過的名字而據說是遠房親戚的人。儘管與彼岸的親人隔了大半個世紀的交流,他老人家還是隨著鏡頭裡的一磚一瓦,一花一木,一條長巷或一截胡同,情緒起落被撩撥著。
他說:人不親土親啊!
我們上一代的中國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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