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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珍推薦序
夜涼心也涼
日子過得愈熱鬧的人,愈是孤獨,也愈需要孤獨。幾乎沒有例外的,每天下了班頂著夜色返回住處,入夜的台北城,東邊還是人車往來,西邊卻早已一片沉寂。
一路開著車,所有辦公室的人與事,猶在胸中翻騰,儘管孤獨,卻一點也不寂寞。這樣的時刻,城裡卻總還有一個人未寐,她,正是文茜。兩個不寐之人,隔著電話線,一談能從三十分鐘到三個小時,甚至到天將大白。
彷彿才是昨日,半夜趕著整理文茜口述的︽文茜半生緣︾,轉眼竟是五、六年。時光的痕跡無情而殘酷,曾經是民進黨當紅的文宣部主任、主席特別助理,卻與民進黨分道揚鑣,成為無黨籍立委。非但如此,她還站到了泛藍的一邊,甚至成為泛藍隊伍中,難得高戰鬥力的一員。唯一不變的是她的犀利。
很難想像,兩個年過四十的老女人,半夜聊起天來,除了政治、還是政治。更難想像,當年我批評許信良與李登輝聯手修憲,如今我批評陳水扁的制憲,從統獨到族群,台灣政治無止盡地在相同的漩渦中打轉。午夜夢迴,既感慨耗費十數年投注在政治新聞的力氣,所為何來?更感傷為什麼一個被視為民進黨轉型政治明星之一的陳水扁,在為民進黨取得執政權之後,會向基本教義派靠攏至此?每談及此,必然被文茜劈頭一陣奚落:「你識人根本不明!」
政黨輪替之後,文茜和扁政府關係愈趨緊張,甚至被鎖定為務必施壓到她退出節目主持行列的目標。有時候半開玩笑說,陳水扁不知道有沒有一丁點後悔,早知如此就別和她翻臉,可能政黨輪替這三、四年還好過些。這個時候,文茜必然又是好一陣連珠砲,我就成了中國時報的「代表號」,從新聞到言論,一路開批,無一沒有問題,直叫人招架不住。
從頭想起,文茜其實說得也沒錯,兩個路徑上的人,此時不翻臉,彼時亦翻臉。想當年,郝柏村與林洋港搭檔參選,在高雄圓山飯店遭到民進黨支持群眾的包圍羞辱,文茜身為民進黨的文宣代表人,卻在電視上公開為郝柏村說話,讓站在對立面的郝柏村感動不已,文茜自己卻被民進黨支持者罵到臭頭,更別提後來的黨內權鬥,引爆的「香爐事件」。
民進黨大概再也不會承認,文茜的存在曾經帶給他們什麼樣的資產。反過頭來看,如果文茜還在民進黨內,發生類似「非常報導」的光碟事件時,她會用什麼態度對應?想到這樣的假設可能再也不會發生,就像民進黨內異議之聲漸趨微弱,終至永遠的統一口徑,任何議題都上綱到陳水扁的「戰略高度」,夜不涼,也涼了。那個認真執著的立委陳水扁、快樂希望的市長陳水扁,似乎就這麼隨著民進黨的轉型路線,淡出,竟宛若成了「天寶遺事」,想來令人傷心,一講傷心,文茜又是一陣奚落!
文茜對政治格外通透,對權力尤其透徹,喜讀歷史的我,卻始終擺脫不了政權興替間,權力因素必然作祟的感慨。痛感過度真實,以至生活樂趣幾乎全失,書寫成為唯一的安慰,這樣的自我安慰卻又往往讓人頹然到無助。
文茜問〈我們的孩子,有沒有未來〉?她慶幸自己沒有孩子。我卻不能後悔有了一對兒女。她從國家財政惡化發出警語,我面對的卻是真實的生活。為了我的工作,先生從網路抓下了〈非常報導〉讓我看,他卻得一邊提醒跟著看的兒子,「別看那麼認真啊,都是胡說八道!」陳水扁發動「防禦性公投」,回到家,兒子問我「防禦性公投」到底是什麼?我張大了嘴不知從何說起,講了半小時講不清楚。這個年頭,小老百姓其實已經不大敢問未來,只想問能不能有一個承平現世的當下?
夜半展讀文茜的新著,心情其實是沉重的,沉重到無法單純地欣賞她的文字之美,對比政局紛亂,面對一個難講道理的政治現實,文字之美能發揮多少作用呢?心有挫折卻不能挫折,這是雙重煎熬。兩個老女人,夜難寐已成積習,文茜逼著自己吃安眠藥,我則是睡前吞顆維他命丸,目的都是為了隔日還有精神對付我們的工作:她搞政治,我看政治。
〈我們的孩子,有沒有未來〉?經濟學者劉憶如給文茜的回答是:「我拒絕回答,因為台灣deserve(應享有)更好的答案。」就是為著找更好的答案,正是為著答案不該操縱在政治人物而應該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即使良夜難寐,都不能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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