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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言 1
若樓下有常識根基;科學就是樓上的一流家具。
──霍姆斯,1872
數千年來,全世界生產糧食的農家,都跟我祖父的自耕農場大同小異。營運規模很小,依他的標準是剛好管理,但若以今天的農業產業來衡量,就顯得效率不彰。每頭牛都有名字;豬用鼻子在泥土裡翻食;口中抱怨連連的子女,便是主要勞動力。糧食栽種、收穫、準備和食用是一種共享觀念。後來,我祖父跟很多同世代的人一樣,賣了農地搬到城裡;他還是黎明即起,但鴨舌帽和農莊艷陽,在額頭上留下的明顯痕跡已逐漸淡去。
農莊同樣漸趨式微。在加拿大,西元 1976 到 1996 年間,75 萬餘戶中小型農家消失無蹤。在美國,數目同樣極為可觀:1917 年時有 650 萬戶農家,到 1993 年時還從事耕作的農民只剩 50 萬人左右。70 年代時,美國農業部長布茨(Earl Butz)預言農業前景時,告訴農民:「要嘛就幹大的,不然就別幹。」
今天,我跟絕大多數人一樣,住在遠離糧食產地的都市裡;也跟大多數人一樣,已跟農業沒切身關聯,糧食生產週期變成百思莫解的奇蹟和謎團。有了現代神奇的保存、冷凍和長途運輸的技術,即便是在積雪盈尺的時候,也可在超市裡看到桃子和番茄;只有在悠悠記憶中偶爾想起:一甕甕西洋梨、酸蘋果和桃子,整整齊齊排在地下室冷藏間,以便度過漫漫隆冬。
【大量生產人工食品】
在新千禧年即將來臨之際,就糧食的觀點而言,有幸生活在已開發世界的我們,可謂得天獨厚,無所不有。我們毋需開著曳引車,頂著艷陽,把一蒲式耳(約兩升)的小麥載回家去做麵包;毋需在八月仲夏日,挽起袖子從滾燙的梅森罈(是一種有螺旋蓋密封的大口玻璃罈,專供醃製或保存食品之用。梅森於 1858 年取得專利,故名)裡掏取食品,在本地超市的農產品區,輕易即可購得各式各樣,我們祖父那年頭見也沒見過的外來食品。
從語彙的進化來說,糧食和耕作已經變成「農產事業」(agribusiness)。鄉村人口外移或許形成許多損失,所幸農業生產力在二次世界大戰以降,已有重大改善。20 世紀初,生活步調依循四時節氣,時時擔心老天變臉,我祖父靠著農地所賜勉強養活十口人;今天,一戶北美現代農家可以供養上百人。1930 年,生產一蒲式耳的穀物,得花上一小時的耕作勞力;到了 90 年代,不到一分鐘就可以生產一蒲式耳。
在此同時,糧食也從悉心照顧和準備的主食,演變成只是另一種包裝商品。經歷戰爭年代的損失與限制之後,現在一般的超市就可以提供上千種生鮮、醃製或罐頭食品,以招徠消費者。今天,食品加工新技術已形成裝配線式的大規模製造,格蘭諾披薩醬、速健營養飲料、脫水麵醬調配料,以及其他象徵技術進步的食品,幾乎是廣告宣傳文案一擬妥,就已在店頭上架。 1995 年,加拿大一般超市可供應一萬五千種產品,美國食品大賣場更是以新食品眾多自豪──單是 1989 年就有 15, 000 種新食品上市。
今天,一般的食品盒背面上精美的印刷,都會列出一長串人工元素,各自綴著三鈣磷酸鹽、二鉀磷酸鹽、二甘油酯、二氧化矽等教人莫名其妙的化學名詞;當然,還有無所不在的人工風味。越來越多可食用的物品,是由和傳統食物相似的原料所製成。各位也許以為冷凍披薩是用麥子輾成的麵粉、番茄醬是熟透的番茄榨成、莫澤雷勒乾酪是用牛奶、香腸是動物的肉所製成。殊不知,麵粉可能是經化學重組的大豆和小麥混合物,番茄醬也許添加有色澱粉「延長」賞味期,莫澤雷勒乾酪搞不好是植物油冒充,重辣味硬香腸說不定是結構性大豆蛋白。
這些都是專為現代人方便而設的人造食品基本的新成分。在我們這恓恓惶惶的世界裡,大部分人都不太考慮食物問題。以前的家庭主婦端上肉食和馬鈴薯的時間很固定,今天為人母親者可不是這樣,總是擠在下班和夜間足球練習之間準備晚餐,經常停在速食餐廳門口叫份漢堡,連車也不下;不用把食材剝皮、切片和烹煮,大費周章地準備一餐。最近一份調查發現,美國消費者的飲食支出,52 %花在外食上。今天北美大多數家庭的廚房,用來加熱的次數多於烹飪,基本廚房用具是微波爐,隨時可以料理街角商店買來的冷凍義大利麵、披薩包或麵捲餅。人工食品與北美匆忙的生活形態相得益彰。
在我們的飲食習慣上,除了方便之外,價錢是基本考量。超市廣告傳單以最廉價的商品招徠顧客,從哈蜜瓜到增張的週日版通俗報紙,販售範圍幾乎無所不包。披薩遞送到府的主打服務是買一送一、買一送二、有時甚至是買一送三的廣告。北美人的飲食支出是工業社會中最少的。1950 年,一般美國家庭的飲食支出是收入的四分之一,1990 年降至十分之一;在歐洲,食物和飲料支出約是北美大陸的兩倍,但消費者顯然都能接受這種價格。
在 20 世紀將盡的這年頭,我們的社會講求的是方便、價廉、全球食物唾手可得,所謂健康飲食是由科學設定,餐桌上的食物已非大自然所生產。各大公司在利潤誘因刺激下,紛紛採用生物科技或基因工程,亦即把物種的基因轉注到另一物種上,使得我們的食物為之丕變。科學加上自由企業偏差,充分利用我們的冷漠和亟欲創造新生活的欲求。
我祖父那年頭舊式麥當勞農場的溫馨記憶,已被實驗室培養皿所製造的動植物所取代。如今,從餅乾、冰淇淋到嬰兒調配奶粉等,60 %加工或人工食品都含有基因工程轉植的大豆,到新世紀前半期時,我們的食物絕大多數都會是基因工程產品。未來的超市農產品區,基因轉換的番茄上架壽命不以天數來衡量,而是動輒擺上好幾個月;乳品架上的牛奶,是由餵食大量產乳生長荷爾蒙的母牛所生產;肉品區的雞肉,則來自改變基因使之自甘於牢籠生活的家禽。
1996 年,第一波基因工程食品與穀物,開始悄悄出現在國際市場上,如今已有數百種正待開發和批准的產品。至 1998 年中時,生物科技中心美國與加拿大,已批准 64 種基因改造穀物;在歐洲聯盟諸國,由於新世代「食品運動者」對生物技術展開正面攻擊,所批准的基因穀物屈指可數。
從第一波生科穀物出現市場以來,短短幾年間,生物技術的成長已十分驚人。1996 年,美國種植抗除草劑 Roundup 基因工程大豆的面積為 100 萬英畝,1997 年增至 900 萬英畝, 1998 年 25, 000 萬英畝,估計至 2000 年時全球種植面積可達 1 億 5, 000 萬英畝,亦即占北美耕地面積 81 %、亞洲 10 %、拉丁美洲 8 %和歐洲農地的 1 %。誠如《紐約時報》(NewYork Times)在 19998 年 5月所宣告:「生物技術的知識機器以矽谷速度運轉。」
業界把這一科學進展論推到市場的計畫,由生命科學新領域的全球企業大財團主導。業者經營雖有國際規模,但主要仍受命於美國的大公司;這些公司原本以生產合成化學藥物為主,在美國法規和經濟環境奧援下,才逐漸將生產力轉向食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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