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燃一生的愛情.Part 1

那一爐火除了初燃時的報紙和小枯枝,
曾經造成烈焰和黑煙;
除了中樹枝和大木塊結合時,
有過喧譁與火星,
這爐火燃燒的大部分時間,
居然都是那麼沉穩而安靜。

遭遇三十年來紐約最冷的冬天,持續一個多月的冰封雪凍,使簷前掛起兩呎的冰柱;怒號的陰風,把雪花吹上窗玻璃,再將粉雪吹成一陣陣冰霧。加上本就晝短夜長,即使有陽光,也斜斜地好像假的,沒到五點已經陰翳下來,就益發令人憂鬱了。

所幸我有個壁爐,當陽光褪去,窗外滲進一抹寒意,只要點起爐火,看火焰熊熊地燃燒,火星劈劈啪啪地四濺,就好像見到一個熱情的太陽,從我的壁爐裡升起,且帶著許多嘉年華的喜慶,溫暖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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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一爐火,彷彿點燃一生的愛。

每天凝視我的爐火,都得到許多啟示。在明明滅滅的火焰之間、在斷枝朽木之間,在熱焰竄動與餘燼猶溫之間,在火起與火滅之間,我好像看到自己,彷彿對著一面鏡子,見到自己一生的愛,有許多感喟、許多唏噓,也有許多領悟。

夜晚的好火是由白天開始的,每天下午我都要穿上厚厚的羽絨大衣、戴上帽子手套,再穿上長長的雪靴,到院子裡找尋前夜北風吹落的枯枝。就地先折成兩呎長,放進柴簍子,再去院子南邊,抬回去年砍樹時鋸下的樹幹。

這是最安靜的工作,一個人,冷冷的,在雪地間一步一腳印地走來走去,加上圍著圍巾、戴著帽子,聽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心跳與省思──

「取柴」如「取材」,是要有計畫的,如果貪心只拾大的木塊,卻沒小枯枝來引燃,就不可能成功;假使只想容易點燃,全撿些小枝小莖,那火勢又不可能長久。點火像求學,要按部就班,一絲馬虎不得,又要衡情度勢,有所節制。撿多少柴得看你有多大的爐子,那木柴的數量總要與火爐相配。爐子小,柴太多,就像才具有限卻欲望無窮的人,足以造成危險。爐子的大小還要與煙囪相配,煙囪不大,爐子大,只可能造成通風不良,一氧化碳中毒的危險。

想起小時候母親常說:「好好念書,別急著交女朋友,等學問做好了,上了好的大學,自然找得到好女生」;也想起高中英文老師說:「你們初中不打好底子,現在只能死背了,有些東西得從一起頭就打好基礎,小地方不紮實,後來臨時抱佛腳,當然事倍功半。」


§

我先把報紙撕成對開,揉成一團團,扔在壁爐架子的最下層,再將小枯枝一根根排在上面。報紙雖然易燃,卻不能揉得太緊,否則火起不來;小枝子也不能排得太密,否則不通風,火也點不著。

易燃的報紙多像小學低年級的功課啊!好玩又易學;那些小枝子又多像小學高年級的作業,下點功夫也不難。但是上面的大枝子就像中學了,一吋粗的枯枝已經不容易燒透,尤其半枯不枯的枝子,更像是數學理化,有些艱深冷澀。

我知道小枝子不夠多,大枝子絕對點不著;大枝子燃不起來,更遑論最上方的大樹幹。相信那大樹幹一定稱得上爐火中的「研究所」,必須有前面十幾年寒窗的苦功,才能掌握。


我不喜歡用超級市場買回來的人工木柴,也不愛用木匠留給我的方木,寧願使用直接取自樹林的材料,因為人工木材雖然一點就著,而且無煙無臭,卻少了許多燃燒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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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爐火被熊熊點燃,小樹枝在火中變成琥珀色,大木塊表面開始紅,開始裂,又劈劈啪啪地爆裂,是多令人興奮的事。沒錯!它有煙、有火星,甚至有危險,但是火如果沒有些危險,又如何稱得上火,又怎能有玩火的刺激?

這好比年輕人不喜歡媒妁之言,而寧願自由戀愛。自己在外面﹁碰上的﹂雖不像父母細心挑選的那麼保險,但是如果戀愛不帶幾分運氣,又怎稱得上因緣?

看冒煙與爆炸的爐火就像看一對熱戀的情人。在火焰騰起之前總要先冒煙、先有摩擦,直到水氣烤光了,熱度到達了,才可能冒出火焰。

燃燒報紙和小樹枝的境界絕不等於燒大塊的樹幹,因為前者來得快也去得快。


令我想起念研究所時,同寢室有個男生和國內的女友愛得死去活來。每天早晚通電話,拿起來就放不下去。那時候國際電話多貴啊!男生打工的收入只怕還不夠他付電話費。

漸漸地,他們受不了了,也可能是倦了、累了,由打電話、等電話,到放棄電話;由相思、相怨到相疑。

漸漸地,他們不再聯絡。

在留學生的圈子,見太多了。愈是一刻捨不得的戀人,分開之後,愈難持久,反倒是那些溫溫的戀人能夠守得住承諾。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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