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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之道:諸子百家濟世修身的風雲際會(VLP0003)
百家爭鳴
類別:
歷史‧傳記>HISTORY
叢書系列:HISTORY
作者:易中天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6年04月15日
定價:300
元
售價:237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80頁
ISBN:9789571365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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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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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劍
莊子一身劍客裝束,大步流星走到了王的面前。 趙王按劍以待。 王問:「先生求見,打算用什麼來教導寡人?」 莊子說:「劍。」 王問:「先生之劍如何?」 莊子說:「臣之劍,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 王說:「天下無敵呀!」 莊子說:不妨一試。」 王問:「不知先生用長劍,用短劍?」 莊子說:「長短不論。臣劍有三,不知王要哪種?」 王說:「請問哪三劍?」 莊子說:「天子劍、諸侯劍、庶人劍。」 王問:「天子之劍如何?」 莊子說:「燕國為鋒,齊國為刃,魏國為脊,宋國為環,韓國為柄,渤海為鞘,北岳為帶,以五行制寰宇,以造化御群生,故觸類旁通,上下無礙。此劍一出,諸侯正,天下定。此乃天子之劍。」 趙王茫然。 又問:「諸侯之劍如何?」 莊子說:「智勇為鋒,清廉為刃,賢良為脊,忠聖為環,豪杰為柄,上法蒼天以順三光,下法大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方。此劍一出,如雷霆之怒,四海之內無不唯命是 從。此乃諸侯之劍。」 趙王再問:「庶人之劍如何?」 莊子說:「蓬頭垢面,怒髮衝冠,瞠目結舌,義憤填膺,上取項上人頭,下取腹中心肝,名為用劍,實為鬥雞。此種庶人之劍,大王手下比比皆是吧?」 趙王聽完,拉著莊子的手請他上殿,自己繞著餐桌團團轉,半天靜不下心來。 莊子說:「大王安坐定氣,劍事臣已奏完。」 這當然不是史實,甚至不是莊子本人所講,而是莊子學派後人編撰的寓言。是寓言,就有寓意;而寓意,是可以各自表述的。 也就是說,《莊子》書中這篇《說劍》,無妨看作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的象徵。 什麼是先秦諸子? 先秦諸子,就是從春秋晚期到秦漢之前這三百年間我們民族最偉大的思想家。由於他們後 來被分?儒、墨、道、法、名、雜、農、陰陽、縱橫、小說十家,因此又叫九流十家,也叫諸子百家。 諸家當中,影響最大的是儒、墨、道、法。最有名的代表人物,則是孔子、墨子、老子、孟子、莊子、荀子和韓非。他們的名字在全球華人地區家喻戶曉。事實上,他們的 時代固然遙遠,他們的影響更?深遠,深遠到至今仍能處處看到其烙印。 這麼多偉大的思想家集中出現,是一個奇蹟,而且這奇蹟是全球性的。實際上在同一時期和同一緯度(北緯40度到25度之間),南亞有釋迦牟尼,西亞有猶太先知,南歐有 古希臘哲學家。難怪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要把這一時期稱? 「軸心時代」了。 是的,軸心時代,也叫樞紐階段 。 軸心時代的思想家,是猶太、印度、希臘和華夏民族的精神領袖,也是世界各民族的精神導師。他們提出的思想原則,不但塑造了不同的文化傳統,而且一直影響著人類的生活。因此,他們遙遠,卻不陌生。但同時,他們親切,卻不清晰。有多少人能一五一十如數家珍地說出其思想、觀點和方法呢?恐怕不多。 這當然不行,必須梳理。 大體上說,四百年的軸心時代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孔子與猶太先知、釋迦牟尼、畢達哥拉斯同時,四大文明禮炮齊鳴。第二階段,墨子與蘇格拉底同時,《老子》一書的作者與柏拉圖同時 ,孟子和莊子與亞里士多德同時,中國與希臘併肩前進。第三階段,希臘人也退出歷史舞臺,只剩下我們的荀子和韓非。 這又是一大奇觀。 奇觀的出現因於孔子。是啊,猶太先知和釋迦牟尼沒有對手,古希臘哲學家則師弟相承。唯獨孔子,既有繼承者,又有挑戰者。挑戰者之間當然也有分歧,但反孔則是一致的。墨子、莊子和韓非「三劍客」,更是劍劍直指孔丘。百家爭鳴由此而起,延綿不絕。 那麼,孔子究竟怎麼了? 他,也有天子之劍嗎?
人是靠不住的
韓非是被同學害死的。 他的同學叫李斯。 李斯和韓非都是荀子的學生,正如龐涓和孫臏都拜在鬼谷先生門下。而且,就像後來李斯嫉妒韓非,龐涓也嫉妒孫臏。其結果,是龐涓設計陷害這位同學,讓他受了臏刑(砍斷雙腿),從此失去本名,叫作孫臏。 大難不死的孫臏秘密地逃到了齊國,成為齊將田忌的幕僚。公元前341年,孫臏用計大敗魏將龐涓於馬陵,魏太子被俘,龐涓自盡。商鞅見魏國遭此重創,也趁火打劫,在第二年大敗魏公子印,逼得魏國遷都大梁。 這時的魏君,便正是梁惠王。梁惠王一敗於孫臏,二敗於商鞅。孟子跟他講仁義,他當然聽不進去。 韓非卻比孫臏慘。 與孫臏不同,韓非出身韓國王族。可惜當時的韓國已奄奄一息。他的主張,韓王不能用。他的著作,秦王嬴政讀了後卻愛不釋手。于是嬴政發兵猛攻韓國,非得一見韓非不 可。韓王恐懼,趕緊派韓非使秦。 李斯就緊張了。 這時的李斯,已是嬴政的客卿。他知道自己的才幹比不上韓非,便對嬴政說:「此人是韓國公子,會死心塌地幫助秦國嗎?弄不好是韓國的臥底吧?」 嬴政跋扈慣了,不假思索便將韓非下獄。 其實嬴政並無殺意,李斯卻心狠手辣。他立即派人給韓非送去了毒藥。韓非想對秦王解釋,也不得批准,只能飲藥而死,終年四十七歲。 對此,司馬遷很是感慨。司馬遷說,韓非怎麼就不能自救呢?他可是寫過《說難》(說讀如稅)的呀! 的確,韓非應該知道人不可靠。 比如彌子瑕和衛靈公。 彌子瑕是衛靈公的男寵。兩人好的時候,曾經分吃同一顆桃子,當時那昏君還說:「彌子瑕愛我,好東西自己捨不得吃。」等到彌子瑕年老色衰,衛靈公的說法卻是:「彌子瑕簡直混蛋,把吃剩下的給寡人。」 人,怎麼靠得住?
還有一個故事,也是《說難》中講的。 這故事說,有一次鄭武公問群臣:「寡人要用兵,哪個邦國可以討伐?」 某大夫說:「胡國。」 鄭武公勃然大怒:「胡說!胡國是兄弟,你說可以討伐,什麼意思?」 於是,鄭武公把那大夫殺了。 胡國很高興,覺得鄭武公是哥們。誰知道胡國剛一放鬆警惕,鄭武公就動手了,而且一舉拿下。原來他的憤怒和殺人,都是煙幕彈。 這就是所謂兄弟。 看來,同學是靠不住的,兄弟是靠不住的,君臣也是靠不住的,哪怕那君臣是情人。 那麼夫妻呢? 也靠不住。 韓非說,衛國有一對夫妻做禱告。 老婆說:「但願我們平安無事,有一百布幣。」 老公說:「妳這人也真是老實,怎麼才要這麼一點?」 老婆說:「一百布幣就夠我們花的了。錢賺得多,你還不拿去討小老婆?」 夫妻靠不住,父母呢? 同樣靠不住。 韓非說:「老百姓生了男孩就慶賀,生了女孩就弄死,因為男孩是勞動力,女孩是 賠錢貨。」 父母對子女,豈非也是「計算之心以相待」?
所以韓非說,千萬別相信人。 韓非甚至還說:「人主之患,在於信人。」尤其是那些「萬乘之主,千乘之君」,絕不可以相信自己的王后和太子,因為他們都是盼望你早點死掉的。 是這樣嗎? 是。 道理很簡單:男人「五十而好色未解」,女人「三十而美色衰矣」。所以王后過了三十,就會失寵。母后失寵,則太子難保。儲君之位,很可能歸於新寵。 顯然,只有君王駕崩,母為太后,子為新君,才能高 枕 無憂。如果老天爺不長眼,就只好自己動手。王后和太子近在君側,要做點手腳,是很容易的。 於是韓非感嘆說──
以妻之近與子之親而猶不可信,則其餘無可信者矣!
好一個韓非!君臣、父子、兄弟、夫妻,這些儒家最為看重的人際關係,在他的眼裡和筆下,都變成了赤裸裸、血淋淋的利害和算計,沒有半點美麗和溫馨。溫情脈脈的面紗 被無情地撕開了,露出來的,是爾虞我詐,是巧取豪奪,是刀光劍影,是你死我活。 這可真是直接慘淡的人生!
歷史上,似乎沒人這樣直白地說出了人性的惡,還說得那麼不動聲色,那麼理所當然,絲毫都不顧及聽到的人會有什麼樣的心理反應。 這是一種來自真實的冷峻。 真實是最有力量的。于是,在韓非這份沉甸甸的冷峻面前,孔子的厚道、墨子的執著、莊子的浪漫,都一下子失去了份量。事實上,在讀過《韓非子》以後,你不覺得克己復禮有點迂腐嗎?不覺得兼愛天下有點矯情嗎?不覺得自在逍遙有點輕飄飄嗎? 也許,只有老子那句話還有點意思: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芻狗的哲學,該是什麼? 人性的善惡,何以知之?
孟子:人性向善
人性問題,是告子提出來的。 告子的態度很明朗,觀點也很鮮明:一 、人性是存在的,也是天生的,它就是人的天性;二、人的天性就是飲食男女,即自然屬性,叫「食、色,性也」;三、作為自然屬性或人的天性,人性無善惡。 對此,孟子不能同意。 於是,辯論在告子和孟子之間展開。 告子說:「天生的就叫作性。」 孟子反問:「天生就叫性,好比白就叫白,是嗎?」 告子說:「正是。」 孟子又問:「因此,白羽的白就是白雪的白,白雪的白就是白玉的白,是嗎?」 告子又說:「正是。」 孟子再問:「那麼,狗性就是牛性,牛性就是人性嗎?」 告子怎麼回答? 無從得知。 從《墨子》開始,諸子講述的辯論案,都是以對方無話可說告終。像《論語》那樣如實記錄的,罕見。 不過,孟子的意思卻很清楚。 第一,不要抽象地談性質。抽象地談,羽毛、雪花和玉石,沒有區別,都是白的。由此及彼,白羽、白雪、白玉,跟白馬、白羊、白狗,也沒有區別,也都是白的。那麼請問,這樣的性質,有意義嗎? 第二,也不要談什麼「人的天性」。論天性,人與動物並無區別。比如吃東西和生孩 子,動物也會,也想,也能做,作的也還不差。如果把這看作「人性」,豈非「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 所以,要麼別談人之性,要談就談社會性。 那麼,人的社會性,有善惡嗎? 孟子認為有,告子認為沒有。 告子說,天生的人性就像水,東邊開了口子就往東流,西邊開了口子就往西流,哪有什?善惡之分? 聽起來,這很有道理。
於是孟子接過了話頭。 孟子說,沒錯,水的流動,確實無所謂向東還是向西。但,難道也不分上下? 要分的吧!水尚且要分上下,人難道就不分善惡?也要分吧! 怎麼分? 水性向下,人性向善。 這同樣聽起來很有道理。的確,所有的水,都是往低處流的。因此,所有的人,也就都要往高處走。水,有往高處流的嗎?沒有。那麼,人也沒有不向善的。 呵呵,有問題嗎? 有。 先請問:照此說來,人性本善嗎? 不,向善。正如水性,並不是「本下」,而是「向下」。 人性亦然。水的特性,是趨向於低處;人的特性,是趨向於善良。這就叫「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 人性向善,才是孟子的觀點。本善不是。 那麼,所有人都向善嗎? 是。 這就叫「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既然如此,為什麼還會有人作惡? 環境和條件使然。這就好比水,如果把它堵起來,也會上山。但,你能說這就是水的本性嗎?
當然不能,只能叫「其勢則然也」。 同樣,人性向善,只是一種可能性,並不等於一定就善。你創造和提供善的環境和條件,他就善。反之,則可能惡。也就是說,性善,只是「可以為善」。 這就要問:為什麼可以為善? 因為人性當中,原本就存在著善的可能性,這就是同情心、羞恥心、恭敬心和是非心。這四樣東西,是每個人都有的。孟子說──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孟子認為,這就是共同人性。由此產生的,是共同價值,即仁義禮智。其中,惻隱 之心就是仁,羞惡之心就是義,恭敬之心就是禮,是非之心就是智。 所以,仁義禮智,不是外部世界強加的,而是每個人都固有的,只不過大家沒怎麼注意而已。其實,只要認真想想,努力追求,則「人皆可以為堯舜」。 相反,捨棄向善可能性的,就成為惡人,這就叫「求則得之,捨則失之」。 這就是世人有善有惡的原因。 仁義道德的人性依據,也就在這裡。 這當然是對儒學的重大貢獻,也是對中華文明的重大貢獻,因為把核心價值觀提出來了。 現在,還有問題嗎? 有。 我們要問:按照孟子的說法,人類不是沒有什麼天性嗎?人的社會性,不是並非天生嗎?那麼,他為什麼無須教育,就會有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心?這些人性中向善 的可能性,怎麼就「我固有之」而「非由外鑠」? 這,豈非漏洞? 當然是。如果不堵住,儒家還是站不住腳。 那麼,誰來填補漏洞? 荀子。
後記 能做河伯也不錯 秋天一到,雨就來了。 大小川流的秋水匯入黃河,黃河變得非常寬闊。站在岸邊和沙洲隔水相望,已分不清對面的牲口是牛是馬。 黃河之神欣然自喜,以為天下之美盡在於己。 志得意滿的黃河伯決定去拜訪北海之神。可是,當他順著河流來到北海,東面而視時,卻發現北海之水浩渺無邊, 遠遠望去,不見際涯。 黃河伯望洋興嘆。 他對北海若說,今天如果沒到您的門口,我將會永遠被得道之人嘲笑呀! 我讀先秦諸子時,也正是這種感覺。 的確,諸子的思想就像那 北海之水,浩渺無邊,不見際涯。何況北海若還告訴黃河伯,四海之於天地,不過大澤一孔;中國之於四海,不過太倉一粟。那麼,我會不會也「長見笑於大方之家」? 極有可能。
很小的時候就讀諸子書。最早吸引我的,是那些成語故事,比如孟子講的杯水車薪,莊子講的朝三暮四,韓非講的守株待兔、老馬識途和鄭人買履。 後來,就開始背書中的一些名言警句,比如《論語》中的「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孟子的「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莊子的「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荀子的「鍥而不舍,金石可鏤」 等等。好處是寫作文用得上,也挺勵志。我甚至曾經猜想,孔夫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是什麼感覺? 後來就上山下鄉了,後來就評法批儒了。評法批儒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一場政治運動,內容是評論法家,批判儒家。這時,便有機會重讀了諸子。雖然公開的發言必須把 儒家罵得狗血噴頭,但私下裡還是覺得,至少「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總不錯吧? 何況那時的生活真苦。於是更覺得孟子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云云,真是說得太好了!孔孟之道,也不能一概否定吧? 我不知道孟子是不是當真挨過餓,有沒有像我當年那樣餓得仰望星空,吃外星人的心都有。但有一句話,但是很久以後才真正有共鳴的。 這句話叫:「有不虞之譽,有求全之毀。」
不虞之譽,就是意想不到的贊揚;求全之毀,就是過於苛刻的詆毀。這兩條,我在這些年都體驗過了。本系列將要面對的批評,大約也會如此。尤其是本卷,如果一定要求 全責備,那是可以千刀萬剮的。因為先秦諸子是太平洋,本書則還算不上黃浦江。 那就悉聽尊便。 但,先秦諸子將在後面的歷程中,時時陪伴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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