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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二十三歲時,我閃電嫁給一名也是醫學生,那時真的是「婚」了頭。我們才認識三個月,他就向我求婚,我以為沒有人願意娶一個年紀大又傷殘的女醫師,而這個學醫的看來聰明、熱情又讓人著迷,於是我就點頭了。那時他容易衝動的特質令我亢奮。我錯把他的激情當真愛,後來才知道那是他對所有新事物一貫的反應。他給我大量的注意力與關懷,一旦他認定你是目標,會把你捧在手掌心裡。他滿腦子都是雄心萬丈的計畫與天馬行空的點子。他讓我相信我們成為醫師後,可搭檔赴海外貧窮國家行醫。這點真的很打動我。我認為那代表他真的有仁心仁術,尤其代表他在乎我。
我的師長、父母與弟弟都不喜歡他,這原本應是一個警訊,可是我刻意忽略。婚後沒多久,他就變了。起初只是些傷人的話語,以及小小的挑剔。在我掉東西時,他會罵我又醜又笨,天賦不高但「一心想往高處爬」。在家裡他大權在握,從到哪裡吃飯到住哪裡都由他定奪。他誇大扭曲每件事,模糊我的現實感。如果我糾正他或與他看法相左,他會暴跳如雷,直到順他的意為止。我一直抱著不值得為小事爭吵的態度,但沒多久沒有一件事不由他掌控。慢慢地我完全放棄我的自主性。在我婚前認識的我的人,都無法相信我婚後會變得如此逆來順受。
我的前夫還孤立我。他討厭我的家人,很少准我探視他們。如果我不相信他胡謅我家人的謊言(我可能自幼受虐,或他誣指我有些家人酗酒等),他就說我是「壓抑痛苦的記憶」。他趕走我的老朋友,而且對我在工作上認識的新朋友非常吃味,到後來我乾脆不交朋友。
他要我相信我是我們婚姻不幸的源頭,如果我能改變行為,學會正確處理事情,就不會那麼不快樂,一切都會很圓滿。有時,當他發現我受不了了,準備離他而去時--事實上我離家出走過好幾次--他會突然變回我們新婚時那個溫暖、熱情的人。但往往好景不常,維持不了多久。
我們等到完成醫學訓練後才生小孩。我二十九歲生下茱莉亞,兩年後班出世,再兩年是艾力克斯。我樂於為人母,深愛孩子。我從急診部門調到家庭醫學科,就是為了在孩子還小時,多待在家裡陪他們。我們到哪裡都是四人行,逛動物園、公園、登山健行、游泳。我們住在鄉間,養好多種動物,他們夏天打著赤腳玩耍,一如從前我跟弟弟享盡鄉野情趣。
當我想到這些美好時光,前夫的臉跟聲音是不在這些記憶中,他幾乎是缺席的。他鎮日忙著他的生意與投資計畫。當我們在一起,我總是十分緊張。他會不斷批評我,而且如果我膽敢反抗,他會以可怕的方式報復回來。
有回我們後座載著孩子,車子行駛在兩線道的路上。我要求看支票簿,我想知道錢的去向。他突然駛入來車道,而且用力踩油門。我敢說如果不是我說不看了,他真的會玩命。他開到來車道的另一次是我父母在車上,我猜他只是想讓他們知道,別惹惱他,否則大家同歸於盡。
過了這麼多年的受虐生活,我已經忘了如何反抗。一如往常,只要他變得讓人無法忍受,他會開始放鬆壓力。這時讓人鬆了口氣,反而覺得是種恩賜。
回顧以往,我現在了解這就是教科書上描寫的家庭暴力案例。強迫性嫉妒與控制、孤立、一再的痛斥與暴力威脅:這些都是情感與心理虐待的特徵。並非所有的家庭暴力都有身體傷害,他從未留下明顯可見的傷口,而我也一再試圖合理化他的行為。虐待者常為其攻擊道歉,接下來是所謂的「蜜月期」,這時受害人被酬以重新開始的溫情,因而願意繼續留在關係裡。心理學家稱這個模式為「間歇性增強」,是婚姻中很難打破的循環。尤其我自幼深信「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他每次回頭,我都以為我們能重修舊好。如同吸菸、賭博或其他破壞性習慣,虐待式婚姻也是一種上癮,得嘗試好多次才能打破這個循環。
我第一次試著帶孩子離家出走是當他開始對兒子有身體上的傷害。他很愛茱麗亞,待她如粉紅知己。但他對兒子很冷酷,常忽視他們或罵他們笨。一天我看到他把兩個還沒上小學的兒子推去撞牆,抱怨我讓他們「無法控制」。我等他離家後,帶著孩子逃到父母家。法官判給我限制令,讓他不能接近我們。
我們分開一個月。我找到新工作,而且為小孩找到新學校。前夫寫了很多懺悔的信給我們每一個人,要求給他一次機會。我犯了一個錯誤,同意見他。他告訴我已洗心革面,到現在他才知道有多麼愛我。他發誓再也不會傷害子女。我信以為真,同意復合。
在他堅持下,我撤回限制令。我更努力扮演好完美的妻子,我想難道他到現在還執迷不悟,不了解我對他有多重要?「蜜月期」沒過多久,一切重蹈覆轍,嫉妒、憤怒、強迫性控制、恐懼……我又落入陷阱。
最後我找到完全脫逃他的方式。我必須做些他無法原諒我的事,這樣他就不會想贏回我。我與一個待我溫和、尊重我的男人有短暫的外遇,這段外遇讓我感受到多年未曾有過的溫暖,終於我前夫同意離婚。
我要求與子女到另一個城鎮生活。班與艾力克斯同意,但茱莉亞想完成高三學業,不肯離開。前夫出乎意外提議,為了讓大家輕鬆度過過渡期,在辦離婚手續時,我仍住家裡,並開始找工作。這又犯下另一大忌。當我試著為孩子建立新生活時,他變成慈愛的父親,照料他們的生活起居。當分手時刻到來,兒子們也改變心意,表示要留在原來的學校,與爸爸一起生活。
我第一個衝動是到法院打監護權官司。我徵詢律師的意見,他建議我如果想避免官司纏訟多時,只有先放手。他建議我把監護權判給前夫,接受週末探視,等小孩自己回心轉意。我勉強同意,搬回父母家,把小孩留給前夫。這樣對他們較安全。我的經驗是,只要我反抗他,小孩就會遭殃。我怕如果我為贏回他們,反抗太烈,到頭來他會讓我們都痛不欲生。孩子們已經受夠多的苦了。
接下來幾個月,我只能在週末探視孩子,但相聚時間愈來愈短,而且愈陌生。前夫似乎已將孩子隔離在他的世界。他攔下我給他們的信息與禮物。只當他監聽時,我才能跟孩子講電話,一旦他聽到不喜歡的對話,就搶過話筒跟我說夠了,然後掛斷。他顯然說服孩子,我是「讓家庭破裂的壞人」。兒子跟我說,我在婚姻破裂前,不讓他們接近爸爸。我簡直無法置信,我竟從孩子口中聽到前夫的話。最後,我決定終止這種破壞式的會面,為小孩好,也為我自己。我不希望他們有朝一日醒來,發現自己對母親是何等的殘忍。這不能怪他們,最好是我退出,免得他們被利用。
經過一年,我只匆匆見過孩子一面,當我再看到他們,他們似乎愈發冷淡、僵硬,待我如陌生人。我的人生只剩下工作。那時我剛找到克利夫蘭一所大學的教學醫院當急診室醫師。這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工作,但仍無法填補孩子離我已遠的空虛。我雖熱愛這份工作,但對醫院裡的人事傾軋以及商業醫療的裝配線心態深惡痛絕。我回到原點,與父母一起住,看不到未來,夢想凍結。我懷疑:難道老了就是這樣?
接著我看到赴南極工作的求才廣告,這是我一直嚮往一探的地方,有何不可呢?我把我的履歷傳真給「南極支援協會」(ASA)的丹佛辦公室,ASA是提供美國政府在南極所需的研究人員與支援的機構。幾天後,ASA的醫療招募官諾曼‧渥爾夫(NormanWolfe)打電話給我,要我飛到科羅拉多州面談。現在就只剩一個缺--南極點(south
pole)醫師--他們需要立刻填補這個空缺。兩天後我依約飛到了丹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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