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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2
初至天目(註 1)雙清莊記
.袁宏道
數日陰雨,苦甚。至雙清莊,天稍霽。
莊在山腳,諸僧留宿莊中。僧房甚精(註 2),溪流激石作聲,徹夜(註 3)到枕上。石簣夢中誤以為雨,愁極,遂不能寐。
次早山僧供茗糜(註 4),邀石簣起。石簣嘆曰:「暴雨如此,將安歸乎?有臥遊耳。」僧曰:「天已晴,風日甚美,響者乃溪聲,非雨聲也。」
石簣大笑,急披衣起,餟(註 5)茗數碗,即同行。
註 1 天目:山目,在浙江省臨安縣西北。
註 2 精:精潔。
註 3 徹夜:整夜。
註 4 茗糜:茗,茶。糜,稀飯。
註 5 餟:喝。
說明
作家寫遊記總要描摩名山勝水:作者將自己足履所到的地方,透過文字的刻劃,使讀者彷彿其景,以興起遊訪之意。雖然,在客觀的寫景之外,遊記常常不免有作者主觀情緒的渲染。太過客觀,便成旅遊手冊的文字,毫無人情味;太過於主觀,又容易喧賓奪主,成為純情之作。只有一流的遊記才能折衷於寫景與抒情之間,使讀者不僅與作者同遊歷,還能夠與作者同悲喜。
袁中郎的遊記不是純客觀的寫景之作,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其中有人,穿梭活躍,把景物給人的感覺更鮮明地傳達出來。本篇就是很好的例子。
本篇寫雙清莊所在環境之清幽安靜,完全用反面的寫法:不說它靜,卻說它「吵」。「溪流激石作聲,徹夜到枕上。」只有兩句,卻非常有力,將那水聲漫天蓋地,直侵入耳,喧聒不停的情景,寫得相當逼真。讓溪聲獨霸,就更顯出眾籟俱寂,莊舍也更顯得清靜宜人。
中郎及其朋友陶石簣,大概都和你我一樣:被市囂嚇怕了,得空總想找個地方清靜清靜。沒(想到,人世的嘈雜使我們的耳朵不靈,使我們無清晰地把握大自然各種不同的聲籟。溪石的交響曲,被誤作連夜豪雨,不僅一夜無眠,還將遊興大大折煞!幸好寺僧識興,他知道塵俗人總是溪聲、雨聲不分,所以即時一語,點醒夢中人!
「石簣大笑」,我們也大笑。這一豁然開悟,使石簣難以忘懷雙清,使我們難以忘記中郎這一篇遊記。
從這一篇記,我們看到石簣由愁而嘆而大笑,我們也看到山僧的和藹親切,可是,同行的中郎呢?他敘述了這一切,而他本人又作何感想呢?其實,文中的作者雖然隱藏起,卻也是和石簣一般,徹夜不眠,一樣的愁嘆,一樣的大笑,恐怕一直到作此文時都還在捧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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