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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藍小說
作者:貝利.羅帕士
       Barry Lopez
譯者:張定綺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7年11月25日
定價:160 元
售價:126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184頁
ISBN:9571324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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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前言

聽見鳥鳴的地方

洶湧的光線使我衰弱。每天下午都彷彿我的末日。我被陽光搥打,在這個我僅略知而沒有地圖的地方,變成起伏沙濤中一枚乾癟的果核。希望幻化成一枝鳥羽,在黃昏的天空中迴旋而下。

這趟旅行起始還不錯。十二天還是十五天前,我離開摩哈維沙漠東部的家,尋覓前往海洋的路。我像頭毛光水滑的美洲豹,翻過育瑪山丘、基督之血山脊,攀山越嶺出了白殼峽谷南端,一路無事。從一開頭,酷熱就讓我提高警覺,考慮過晝伏夜行,但夜霧瀰漫,新上的月牙兒黯淡,根本沒法子尋路。

本以為今天會下雨。但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水源比過去哪一次都難找,強光和灼熱更增我的焦慮。還有,我拿捏不準還得走多遠。這一點尤其讓我滿懷恐懼。

遠方,仙人掌遍地的亂石崗下降到庫蘭德拉河流域。今天早上,我要從這兒轉往北走,希望趁夜幕降臨前進入水源充足的奧索峽谷,脫離這片熱不可當的高原。只要到了那兒,不管還有多遠,我準知河流會匯入大海。每晚想著,大海是我真正的命運——腳下踩著運動員的膝蓋般渾圓堅實的平滑沙灘,拍岸浪花甩脫了海風,一古腦兒衝上灘頭,活像匹野馬。但,進了奧索峽谷,也可能有別的指標引我到別處去,說不定往北上玫瑰峰,進入一個我全然陌生的地帶。

這趟旅行一部分的困難在於必須這樣不斷的摸索路線。出發的時候——我的身體靈活而專注——對我要去的地方有非常清楚的概念:路徑、危險、每天的腳程。但後來地面景物變得龐大無比。我太多心思放在目標上,有時步伐簡直跟不上周遭的環境。每到黃昏,我都上氣不接下氣,心煩意躁,思想一片空白。我在地上清出一塊空間,倒頭就睡,累得不想進食。單薄陳舊的衣服也開始碎裂。我從無夢中醒來,舌頭乾渴腫脹,精神錯亂的四下尋覓伴侶——一條狗、一匹馬、另一個剛睡醒的人。但沒有人可以交談,甚至沒有人喝我奉上的水。我把沮喪吐掉。我繼續前進,像木星的眾多月亮一樣堅決,只有一次崩潰,哭著舔泥土地。

我會被折磨得如此意志消沉完全出乎我的預期。

我唯一的救贖是不能以理性解釋的上天恩典,是野生動物不斷賜予的慈悲。有次我真的迷了路,灰蜘蛛山和黑麻雀山在記憶的迷宮裡攪混在一起,卻見一頭土狼坐在不過幾碼外的兩棵焦油樹中間。牠用徵詢的眼神望著我,用同樣的眼神招呼我跟牠走。我緊跟牠身後,無猜無疑。最後終於來到我認識的地區,或者也可以說,我終於記起身在何處了。

還有一次,出發的第八天,我昏倒了,在一片血色光芒中又熱又渴地仆倒在石礫平原上。我被自己的愚蠢。過於自大的決心,還有口渴擊垮。倒地之際,我才明白自己有多蠢,但並不覺得羞愧。我感到鬆了一口氣。釋放的感覺。恢復知覺時,只覺得有水滴入喉嚨。我試著抬起手臂向椎心刺骨的日頭揮揮手,手臂卻沉重得文風不動。我好像吸入溫暖的絲綢。聽見彷彿豎直的扇子的唰唰聲。我顫動著睫毛瞇眼窺視,才知自己置身群鳥之下。

野鴿子棲息在我胸土、頭上、腿上,牠們的翅膀張開,宛如遮陽傘。牠們用纖細的腳趾撥開我嘴唇。一隻接一隻的鴿子飛上我面頰。牠們的脖子偏向一側,滴下水珠。然後飛走。牠們閃閃發光的眼珠如嬰孩眼般是一泓清池。

回到這片岩石的陰庇下,脫離朝陽第一道光芒,我試著培養繼續前行的欲望,再度踏入我必須克服的光線中。光線的侵蝕力像酸液,隨之而來的酷熱連蜥蜴都辟易。這不像我小時候的沙漠了。

我全心全意想像著地平線彼端。在奧索河谷中穿拂,明淨澄澈的流水清風。我要裸體躺在溪流中。沁涼的水芹像玫瑰花瓣般觸著我的皮膚。我要在眼皮和發燒的耳上塗油。我要像全身哆嗦的狗一般巴搭巴搭舔水。面前這片著火的平原、歹毒多刺的荊棘、我打結的腸胃、迷失的小徑。為那一切,我都可以忍受。在心中將兩者並排一起——剮骨穿腸的暑熱和寬容原宥的水——我看到自己人生的各個層次。穿越這片距離,到達彼岸的欲望是那麼尖銳,使得我呼吸時不由自主發出幼駒般的輕聲嗚咽。

兩天前,在阿格雷多奇多河谷,我看見一千年前畫在險峻岩壁上的野生動物。我走在沼澤另一頭,差點就錯過這批藏在一排高大的白楊樹後的壁畫。在不見人跡的曠野裡走了那麼多天,這一發現使我很興奮,急忙跑過去,簡直當他們活生生會說話似的。

什麼人的祖先在山區岩石上畫了三十四個圖形,多半都很眼熟,看了就覺得親切——奔跑的山羊、趕路的人、其他不受地心引力局限的動物,彷彿向著天空墜落。像卡奇納(譯註:kachina是美國西南部Pueblo印地安人信奉的神祇。這類神祇為數眾多,面目大多怪異猙獰。相傳他們是神靈與人類溝通的媒介,巫師戴起卡奇納面具跳舞時,神靈會來附體。)半人半神在跳舞。一個虎背熊腰的人形背對著我,手中拿著一條蛇。兩組令人困惑的圖形特別吸引我。第一組像一串象形文字,沿著一道岩隙排列。第一個圖案(按照我的閱讀方式是最左邊那個)是一叢灌木,有點像山艾樹。接著是一團如亂絲的細線條,雕痕很輕淡。再接下來是一條盤曲的繩子,兩端都已散裂綻開,然後還有第二條繩子,拉開成波浪形。最後是一雙並列的弧線。像小孩畫的飛翔的海鶴。

第二組圖形比較簡單。一頭熊在爆發的間歇噴泉上翻騰。我本來以為噴泉噴出來的是水,但從熊大睜的眼睛和圓張的口透出的恐懼,使我終於斷定,這道泉噴出的是鮮血。正如很多其他先人遺留的東西,很難說畫中有什麼意義。只能假設他們愛過,他們也恐懼過。

我上了山,繼續趕路。在一棵綠皮樹下,我打量了一下當空高懸的烈日。望向迷離的遠方,只見扭曲的山巒重疊成平面。我相信那兒就是奧索河流發源的山肩。

我沿著正西略偏北的方向大踏步前進,聆聽如鐮刀的光芒揚揚騰沸的宰割,感覺黑色的熱氣水一般包圍我,步步為營。我目光犀利,不放過任何足跡、任何毒蛇藏身的偽裝。我找到步伐的好節奏,努力保持,調勻呼吸和腳步,穿過殘留有山洪爆發痕跡的乾河谷,攀上復翻下一座又一座山丘。我心裡完全沒有奧索的影子,只想周遭的一切——錦葵球形花的粉橘黃色、在焦油樹的魔杖上閃閃發光的蟲漆、大黃蜂的低吟慢唱。下午的時光和匍匐的天空飛逝而去。我的腳步踏碎了雨窪和風積的沙土。裹著焦黑種子的風迎面掃來。種子、碎葉枯枝,繞我腳邊打轉。然後靜止不動。

有次我見到羚羊——對這種動物而言可能太南了點——二十頭或更多,向東南方徘徊。上升的天空下一種生命的延伸。

直到大陽落在山後,最後一抹餘暉中,仍不見奧索的蹤跡。我坐在花崗岩形成的大卵石上,整個人緩慢的潰倒在我腰間的骨頭上。這個區域顯然遠比我想像的複雜。猶記得早晨我還滿懷信心的迎接這一天,自覺體力充沛,每一根神經纖維都支持我不絕望。我的身體因決心而恢復挺直。今天我走了這麼多哩路。但我知道——過完今天我就再也撐不下去了。絕望的夜潮澎湃而起。我不能再站立。岩石碰撞的瘀青和荊棘刮出的傷口使我雙腳悸動,我的肌肉溢出尖嘶的熾熱。我的舌頭滿塞口中。我垂下腦袋和黏滯的眼皮,倚向膝蓋。就在這樣的苦痛中,彷彿來自一個不曾猜疑到的空間,如瀑布般的聲音傳來。我的傷口變得沉默。冗長的語聲再次降臨,一種清脆的顫音。我顴骨上的皮膚變得冰冷,像汗水忽然乾了。再一次傳來,滴啾,滴啾,滴啾,滴啾,最末了一個轉音,啾。

我站起身,盯牢暮色。咕嚕咕嚕的喚聲再一次劃破黑暗。這次我聽清楚每個音符,是隻峽谷鷦鷯,沒錯,但還有別的。我在黑夜裡豎直耳朵,傾聽另一個聲音。它出現時,我發覺它一直都跟鳥兒每次每聲的叫喚同在,等於是一個跟鳥鳴的第一個音符幾乎不可分的裝飾音。我清楚的憶起前一次聽峽谷鷦鷯鳴叫的情形,我家附近的鷦鷯從不遠離科羅拉多的水源,水聲就是那在乾涸空氣中波動的另一個聲音。

歌聲又出現了,純粹、活潑。不過這次沒有了裝飾音。我確認它的方向,走入黑夜,我背過臉,用手在黑暗中摸索,伸腳向前探路。爬下一片亂石坡。鷦鷯的歌聲間有很長的停頓,只有寂靜。我在溪裡站了好一陣子,才感覺到水的愛撫,才分辨出腳底的疼痛與它的慰藉。再向前些許,我聽見泉水湧出的咕嘟聲。更多的水。從聖馬丁山脈之下流出。我蹲下,觸摸清淺的流泉。這是奧索的上游。

我沿著匯集的溪流走了一段路。

我喝了水,洗了澡,洗了衣服。

海洋還很遙遠,但我感覺到它在大陸邊緣呼吸的隆隆聲。風吹乾了我身上的水份。使我赤裸的肌肉繃緊。找感覺自己鹹味的血液奔騰漲潮。從下方飛揚流轉的風中,我嗅到若有若無的梨花和濕潤田野的清芳。我從風中聽到,沼澤中安頓下來的鳥群最後一聲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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